缚妖(226)
叶清影一时间不知道该喜该悲,悲的是这么多年来的执念与委屈竟然顷刻间不存在了,喜的是她这个师父其实也是在意她的。
“三月白花,我不会忘。”
“这是我的识海,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第125章 旧事
南禺站在老桃树下, 披了层潋滟的光,如往常那般向她伸出了手。
叶清影大脑空白了一下,伸出手缓缓回握住, 她看见了无数个自己, 不同的视角, 好像和记忆的故事有些偏差。
她看见了金陵城的金色门匾,看见了站在城墙下的自己,那时她方成年, 清风涧的教令很严格, 她不被允许下山,偶尔也提过想出去看看这类的话, 但那人总找些很莫名的理由。
说来也可笑, 她明明是个粗通术法的大妖,又怎么会怕妖鬼。
这次是白山寺附近死了些人,怨鬼的煞气很重, 躲藏在周边的瘴林里, 夜半三更时游荡在路口,因此吓疯了好几个。
不过彼时正逢乱世,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不过死了几个人的事,比不上一口热汤重要, 闹鬼的传闻不了了之, 请道士开坛做法也没了下文,只有那几个疯子的家人记得, 虔诚地往白山寺里捐香火钱。
讽刺的是, 一个大洋能敲响寺庙的大钟, 却敲不醒得了失心疯的人。
对于普通人来说很棘手的事情,但对于南禺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她素来与冥府的判官有些交情,又恰逢年初,判官忙着重审生死簿,还有许多琐碎的事情要处理,便委托要去江南游历的她帮忙。
南禺讲了些条件,判官一一答应了,最后这事绕来绕去尽数落在叶清影身上。
过了那一夜,清风涧的老桃树开了花,给院子添了不少生气,南禺坐在树下烹茶,抬头看着她说:“真的要去?小心让怨鬼给吓哭了。”
叶清影下山的路口站了许久,久到风沙迷了眼,才说:“要去,我不怕鬼。”她大概还记得当时的心情,忐忑激动,跃跃欲试,但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自她提出下山的要求,南禺便没直接拒绝过,大概是知道拦不住吧,她以为最不通人情的师父,其实什么都明白。
叶清影穿了身青色长衫,头发梳成道士髻,身材颀长,雌雄莫辨,她头也不回地下了山,身影被树影遮住,再也看不见了。
记忆里,她见过南禺太多次背影,而这一次,是南禺第一回 送她。她感觉很不开心,烹好的茶水也索然无味。
她突然反应过来这是谁的识海,这是谁的情绪。
叶清影寻了个间隙十指相扣,指腹摩挲着对方的指骨,感受到一点点后撤的颤意,她使劲擭住,让她逃不得,退不得。
后来她进了城,支起算命的小摊,到处打听哪儿有得了失心疯的人,寻了他们的家人,想打听出事的地点,有些含糊其辞,有些胡言乱语,那张地图描绘得极为坎坷。
而这一切,全部都落入了南禺眼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个人一直都在,而她从来都不知道。
这一刻,叶清影茫然又无措,说:“你一直都跟着。”
南禺偏过头去,说:“闲来无事罢了。”
骗子。
接着,她看见自己在地图上圈了范围,所有事发地点好像都围绕着白山寺的后山,她接连找了几日,怨鬼的煞气都似有似无,无奈寻了个由头,扮做住寺的香客。
禅房的院里有片梨树,长了花苞和嫩叶,不过是她看厌了的景色,比不得清风涧的一草一木,说起清风涧,她又想起那个人来,烹茶的时候老爱笑,哄她尝尝新茶的味道。
她阖上门,募地笑了。
“多谢。”门外掠过两道影子。
小沙弥双手合十,低了低头,“施主客气。”交谈声若有若无,随着老旧房门“吱呀”的一声响戛然而止。
她才恍然大悟,南禺就住在隔壁禅房。
叶清影似乎能想到如果自己在不经意间发现了她,那个人一定会抿着笑,说一句:“真不巧,被你发现了。”
巧合,巧合,又是巧合,说她执迷不悟也好,骂她大逆不道也罢,她就是在这一次次的巧合里爱上了这个人。
“荒谬。”南禺冷着脸,负在身后的指尖在颤抖,唇色褪得惨白,好像她做了件什么天理难容的坏事。
那天,南禺穿了袭白衣,已经被鲜血浸透了,背后是金光闪闪的大慈大悲如来佛祖像,神圣威严的大雄宝殿里摆满了白山寺僧众的尸体。
她是神明,她屠了寺,还骂自己荒谬。
“你杀了这么多人就不荒谬了。”叶清影质问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一脚跨过佛殿的门槛,想再牵一次她的手。
叶清影不知道世上是否存在因果轮回,无意去苛责什么,只想着若真是报应不爽,这业障也该算在自己身上。
多可笑,她站在信仰的神殿里,一边蔑视圣佛无能,一边祈祷心愿显灵。
南朝四百八十寺,白山寺又位于山巅,山路泥泞坎坷,香火并不旺盛,铜炉里的香灰只有薄薄一层,缭绕的檀香味盖不住浓重的腥臭。
南禺站在金身佛像下,仿佛站在虚与实的汇口,下一秒便要消失了。
叶清影心里发紧,扯了片衣角去擦她脸颊上的血渍,轻声道:“想杀便杀了,何故你亲自动手。”
南禺,南禺,从隐忍无奈到饱含情意,她低头落下深吻,舌尖在唇齿间辗转,缠绵出细密的银丝。
吻后的南禺唇瓣异常红润,眼眸里的水色还未褪下去,脸色已然冷了。
叶清影微凉的指尖按住了她翕动的唇,喉间发出一声轻笑,说:“荒谬,我替你说。”闲暇时,她梦过许多次表白的场景,选一个春和日丽的午后,斟一杯南禺最喜欢的新茶,或者是初雪时烫壶酒对坐闲聊,反正决计不是在死了人的大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