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妖(43)
待他拿起那张全家福的合照时,那颤抖的手倏地就稳当了,维持着埋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叶清影也不催他,只默默观察他的变化,只看到孱弱的身躯逐渐蜷缩,一滴清泪砸在照片上。
这时,她才起身,一脚踩在不久前才垒好的小土堆上,那儿甚至连块简陋的木牌都没有。
她的侧脸犹如刀削般凌厉,嗓音果决低沉,“你怕的究竟是我,是那几天几夜,还是被你杀死的无辜冤魂!”
第24章 竖葬坟
“我没有!”方天问手已经开始发颤, 不太能握紧照片了。
“我没有杀人!”
“不会的...”
“你小点儿声,别把人吓破了胆。”南禺笑盈盈道,她寻了个高处, 坐在枝叶茂密的树梢上, 透过缝隙正好能将那处坟地一览无余。
她并未刻意压低声音, 于是方天问便觉得头顶有人在窃窃私语,凉风一吹,和着树叶沙沙沙的轻响, 有些阴恻恻的。
他受了吓, 打了个哆嗦,顿时噤若寒蝉。
叶清影往上淡淡瞥了一眼, 瞧见凑热闹的人抿着唇, 一双含情眼水波荡漾,笑得肆意开怀。
她觉得很幼稚。
叶清影的目光每每扫过,方天问的唇色便苍白一分, 感觉再多说两句重话, 少年就要背过气去了。
她兀自拾起散落的铁锹,将小土丘铲平。
扬起的尘土惹红了方天问的眼,他仰着头,眼白里血丝密布,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勇气,连滚带爬地冲过来, 直挺挺地躺在坟堆上, 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你、你做什么!”
叶清影半眯着眼, 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闪躲。
压迫感像是一块厚重的铁板, 直愣愣地往下倒, 方天问被饿得很瘦,喉结上下吞咽的动作十分清晰。
叶清影手臂略一使劲儿,铲子便狠狠地戳进松软的土壤里,距离方天问的脆弱的脖颈不过一尺的距离。
若再偏一点儿,便能轻松要了少年的命。
“不行...”他声音弱了些,身形不可抑制地抖了抖,硬着头皮不肯挪动,眼珠子瞪得更圆更大,凸得很可怖,仿佛这样便能抵消心底的惧意。
但还没等他听到回应,便一阵天旋地转。
叶清影直接将一铲土连同他一同甩开,照片飘落在积水洼里,水渍从一点开始,逐渐侵蚀得完整,模糊了人影,沉落了岁月。
方天问挣扎起身,口鼻里尽是淤泥,有股令人作呕的腐腥味,瞧着很是狼狈不堪。
南禺动了,随手折断一根枝丫,照着方天问头顶扔去,朗声道:“待着别动。”
有些人生起气来可是很恐怖的。
方天问捂着头顶往树上面望,只闻其声不见其身,转身噗通一声跪坐在水里,溅起黑黄的泥点子,怯声道:“谁、谁?!”
棺材埋得很浅,只往下挖了十厘米便露了漆面,叶清影头也不抬,冷声道:“鬼。”
方天问这下才是真的背过气儿了。
可是叶清影就没打算给他喘息的空隙,一手提着后衣领,将人的上半身死死地压在坑沿边。
她慢条斯理道:“看清楚了。”
四四方方的小坑里,棺材最面上的板子上开了拳头大小的洞,露出脏兮兮的布鞋底,被磨损得只有薄薄一层了。
头朝下,脚朝上,那棺材竟是竖着入葬的。
方天问啃了一嘴泥,久久不言。
南禺悄无声息地绕到坟冢另一侧,诧异地挑了挑眉稍,“竖葬。”
死后也不得安宁,这得有多大的恨意。
方天问逐渐没了挣扎的力道,他梗着脖子,身上残存的那点少年意气也没怨气抹平了,他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极力想表现得云淡风轻,“我恨他。”
但咬牙切齿的吐字和下意识捏紧的拳头还是出卖了他。
尸体停摆了许多天,加上近日天气逐渐炎热,腐败滋生了蛆虫,有几只白白胖胖的顺着那破口往外蠕动,留下一条细细的曲线。
方天问怔怔地看着,那翻滚的情绪在心间暴涨,胸口起了又落。
“所以你杀了他。”叶清影松开他,侧身而立,而后又道,“他是你舅舅。”
舅舅这俩字像是一簇火,熔断了方天问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烘得那火气直往上冲,他两指夹着蛆虫,使劲一捏,粘稠黄白的浆液顺着骨线淌下。
虚伪的面具被撕碎,只剩下凶狠暴戾。
“他该死!他该死!”方天问双目赤红,一拳又将棺材上的窟窿砸得更大,随后竟抖着肩膀笑出了声。
他垂着头,最后一丝良知也随着笑声泯灭了。
“那天啊。”方天问擦掉眼角的泪,直勾勾地盯着掌心,生命线蜿蜒清晰,又长又深,算命的老道告诉他这辈子安稳无忧长命百岁来着。
呸,狗屁不通。
他举着掌心往前抻了抻,“哦对,那天下雨,我就这么轻轻推了他一下。”
少年的语气甚至有点兴奋,叶清影从水洼里捞起老照片,污水滴答滴答的往下掉,“你承认了。”
方天问摇摇头,反驳道:“不,是他自己命短,摔死的。”
甩照片的水溅到他的身上,少年打了个冷颤,募地安静下来。
对着微弱的月光,照片上的折痕依稀可见,叶清影顺着痕迹将照片折叠,余芳华的脸被掩埋在阴影里,余光义和方文相依相偎,笑容灿烂。
叶清影看着方天问,眼神里夹杂着怜悯。
“肮脏,龌龊。”方天问仰着头,瞪着眼睛,仿佛要堵住些什么。
他往棺材洞里砸了一大块黄泥,“我妈说,他只是工作太忙,不是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