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妖(71)
玉露沉的房间不大够, 但挤挤也能将就对付。
一扇方正的天窗嵌在青石瓦屋顶上,向下延伸着一把古旧的木梯,每上几寸, 便落些灰尘, 清脆的“咯吱”声回荡在楼阁间,仿佛这千载的光影就藏匿在犄角旮旯里。
每次出发前夕, 叶清影都是毫无例外的失眠。
此处临河, 晚风裹挟着水汽,消了几分暑意,一股脑儿钻进她鼻腔里, 尝出点咸腥的味道来。
“你在这儿。”天窗突然开了一道缝, 伸出个脑袋。
叶清影往后望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将方才自己坐过的干净位置让出来。
“睡不着么?”南禺笑盈盈地问她。
她此刻的语气与白日里又不尽相同,叶清影无端端愣了愣,淡淡道:“嗯,有点吵。”
堂厅里, 许知州拉着唐音打麻将, 四人正好能凑一桌。
起初,唐音是不乐意的。
她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 眼神饱含鄙夷, “你会么, 小心裤衩子输没了。”
“你少得意了,看看这是什么!”许知州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本麻将宝典,里面详细记录各种能赢的公式,“小爷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唐音见状眉梢微动,直接夺过扔进垃圾桶里,“输赢多大?”
许知州伸出一只手掌,乜斜一眼道:“五块。”
唐音不屑地“切”了一声,“五十,上不封顶。”
许知州是有点犹豫的,但对方挑衅得太堂而皇之了,心里那点子不服气直接就被挑起来了。
“五十就五十。”他嘟囔道。
现在,过去三个小时,临近午夜,许知州还在执着于胡一把清一色。
南禺侧耳听了听,恍然间似是响起一声哀嚎。
她有点好奇,接着说道:“麻将倒是很有趣,方寸棋盘,各自为营。”
到了夜间,她的头发完全披散开了,细软的发尾带着自然卷的弧度。
“叮~”屋檐下的铃铛响了一声,和着她的声线起伏,将尾音完全淹没。
铃响的颤动震到心口,叶清影抿了抿唇,将眸子里的情绪一点点敛去。
白云渡历史悠久,屋子都算不得高,所以坐在屋顶可以望得很远。
五颜六色的灯箱挂得错落有致,将这处僻静雅致的楼阁一点点拉近沾着江湖气息的喧闹声里。
人间烟火,聊以慰藉。
叶清影这时才有种真实的感觉,斟酌道:“麻将和下棋本质还是有区别。”
同样是博弈的游戏,麻将靠运气,下棋靠实力。
赌博这东西沾不得,类似于许知州这样的新手学徒,输输赢赢坚持到后半场,往往都会被激得眼红。
但南禺很感兴趣。
叶清影顿了顿,偏过头仔仔细细将规则讲给她听。
在这整个过程中,南禺始终是弯着唇角,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脸上。
这规则可不是简单几句话便能糊弄过去,等到解释完,叶清影的眸子里也含了点倦意。
静了许久,南禺才轻声道:“这下可困了?”
叶清影愣了愣,眼里透过一丝迷惘。
“清一色关三家!”许知州叫嚷道,下面闹哄哄的吵得厉害。
“困了就去睡吧。”南禺的声音很轻,但落入叶清影的耳朵里却完全盖过了断断续续的噪音。
她才知道,原来有些哄人的手段还能如此不露声色。
在南禺堪称温柔的注视下,叶清影犹豫着没动作,手腕上露出几个不轻不重的红痕。
南禺眯了眯眼,笑容淡淡的,静静地看着她。
这欲言又止的破性子到底学了谁?
她的视线带了点审视的意思,聚在一处,便要将人心思洞穿。
此刻,街道上响起了一阵锣响,叶清影募地松了口气,视线循着声音望去。
叶清影将这情绪变化的原因思索了一下,归结为是因尊老爱幼的良好美德驱使。
只是,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南禺就这样看了她很久。
有些时候,她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年纪轻轻能表现得如此老神在在。
终于,她叹了口气,问道:“怎么了?”
不是说吃一堑长一智么,再不顺着台阶下,她可真的会生气了。
好在,也不是特别轴,至少比上次好得多。
叶清影垂眸,慢吞吞道:“其实可以将生肖俑毁了。”
大可不必亲自跑这一趟。
这一秒,南禺脑子里闪过一个字——笨。
“当然可以销毁,但治标不治本。”南禺仰头望着零散的星光,眸子里情绪交织,教人看不懂。
她接着说道:“因是能生,果是所生,解铃还须系铃人。”
叶清影没空去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因为她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幅画面。
彼时,她尚年幼,清风涧是贴了一张课程表的。
“因果不能调我,阴阳不解我惑。八卦不了我意,九宫不明我心。阿影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讲课的人手持戒尺,神色沉静。
小团子坐不住,在座位上扭来扭去,脆生生道:“我不知道。”
“昨天才讲了,你就又不记得了?”老师很生气,下一秒戒尺便要落到屁股上。
小阿影其实不害怕,但她佯装得可怜兮兮,抱着大人的裤腿嚎啕大哭。
那戒尺总归是落不到身上的。
这一瞬间,她很恍惚,看着南禺的脸逐渐生了点熟悉感。
叶清影动了动唇,还想再问点什么。
“啧。”唐音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寻着空当就坐下,“这上面可真够凉快的。”
视线越过碍事的中间人,她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南小姐,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