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天傍晚,我操作着轮椅,趁着其他部员都安静作画的间隙,轻轻退到她身边询问她原因:
“因为从后面看蜜画画,就能把你放进你的画中。”她解释道。
“诶?”
“你就在画中,从你头顶延伸出了你的宇宙。”她微笑着说完,便看着满身油彩的我眨了眨眼睛,“每个人的头顶都蔓延着他们的宇宙。”
“……”
「头顶…还有宇宙?」心里反复思考着这句话,我望着少女明亮的眼眸,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只在转头的刹那,我便看到了无数的宇宙正在缓缓苏醒。
那些被放置在西方天空下的画板,巨大的落日成了所有宇宙的背景。水磨的地面反射着橙色光晕,是悬于天际的巨大落日所洒落下的金色粉末。那些宇宙正泛着光,每一个都熠熠生辉,无论是温暖的、凉薄的、亦或是肃杀的,每一个都异常精彩。连窗格的阴影都无法圈住他们奔放的生命,这本就是发自内心的震撼。
而在目睹这些生命的时候,鼻尖居然出于本能的涌起一丝酸意。
视线从宽阔教室的一边扫视到另一边,那些小小的宇宙正在慢慢成长,每一个都美得灼目,美得骇人。
直到那张藏蓝色的画纸出现,目光才终于停歇。现在,我便以这样一个距离端详起自己未完成的世界。
压抑,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显得昏暗。就像是一川狭隘的深渊。
“即便阿蜜今天的宇宙有些沉重,不觉得阳光下也轻快很多?”只是这时,青木弯下腰,她站在我身边,在我耳际轻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明白她一定觉察到了什么。
虽然她并不知道那张寄来的照片,那个梦魇般的夜晚。但她一定从我的世界里,看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而现在,她显然是在安慰我。
但我那时,仅是坐在轮椅上沉默不语,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回复她。
因为画里的世界不过是阴影,是灰蓝的夜空,是离别的背影。
而这张画最害怕缀上的天光便是这样的橙,是这样连绵不绝的橙。毕竟那个关于毕业「离别」的傍晚,少年倚靠在窗边时那金色的轮廓还浮于视线,只是光阴流转,他隽秀的脸颊已被这片阴影抹去,被我执着地抹去。
——现在,我只想藏在影子里,藏在影子里逼他转身,逼他放开花田蜜。
34Chapter 34.雨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让文章又治愈起来,终于脱开前两章的致郁……=L=
究竟有多少年没再见过梦中的花田了呢?
似乎孩童时,总会与那个梦境不期而遇。即便内心倔强地好似一只小兽,这过分温暖的梦也总会趁虚而入,然后搅乱我的坚强。
但与它分手多年后,昨夜再次遇见,心中的渴望竟大于抵触。
「金色的花,金色的太阳,以及金色光芒下那个模糊不清的人。」
是自己都不曾想象过的怀念。
甚至为此泪流满面。
直到清晨醒来,抹去眼角尚未干透的眼泪,我才一遍又一遍的回忆梦境里那个始终没有露面的人。
是个温暖的人,像松本阿姨、像上田老师,却要比她们更让我动容。
而现在,在失去一条腿,在不得不坐在轮椅上观望世界变幻的现在,我才能用一种平和的心态,对待这个总在我心中萦绕不去的梦。
也许从一开始,这便是一枚护身符。
——一枚带着「母亲」温度的护身符。
因为它总在悲伤的时候抚平心中的冷意。
所以,当父亲推着我驶向大阪市立康复中心时,我胸中竟燃起一点冲动,想回头询问身后那人,关于母亲的种种。
手指绞和在一起,连目光都变得局促不安。可最终,那令自己都痛恨的性格还是阻止了我的冲动。
我深吸一口气,到底,不愿再打破心中的平静。
……
事实上,我一直都抵触去康复中心。
已经见识过自己的悲哀,我不愿再一遍一遍地目睹别人的痛苦。
这样的理由在最初,被父亲接受了。
他本是那种随性的人,即便在女儿康复这件事上,也民主到可以放弃科学行径的地步。
但那一夜后,也许是我那句悲戚到极点的话,终于让他替我做出了决定。
可能他并不知道一位普通的父亲,总会用强势的态度为自己的儿女做出这样那样的决定,毕竟他在这之前的九年中,几乎将我放置在自己都抓不住的地方。
而这一次,他则忽略了我一直以来的任性,替我定下了这件事。
其实很早之前,我便希望父亲能替我做一次决定,即便我的初衷与他的决定根本相斥。
所以现在,我欣然接受了他的决意。
行驶在愈加繁忙的街道上,樱树早已褪去春红,枝条上抽出了青嫩的叶子。六月的天空总是布满灰云,时不时又会滴下几片细雨。
街道边的紫阳已经渐渐开出小花,它们正羞怯地隐于繁茂的绿叶中,虽未进全胜,却已出落得清冷娇美。
日本的六月,阴郁潮湿得让人抑郁。
想起不久之前,千岁曾给我看过一张小画。
那是一小株结着花苞的紫阳,正宁静地插-在透明的玻璃瓶中。白色的光从花枝身后影影绰绰地覆盖而来,青色的花骨上隐约沾着嫩粉,那是紫阳繁华前的平静,是生命贲张前的积蓄。
每一朵青色的花骨儿都被这温和的天光衬托得尤为安宁,仿佛光才是这张画的灵魂。紫阳透彻的青,花蕾上滚落的水珠,以及明亮的玻璃器皿,当全被抛入那水质一般的光线中,一切终于染上了世人难有的平和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