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失眠(20)
意有所指地停顿片刻后,男人低低地笑了,补上最后那个词:“——美妙绝伦。”
不知是不是天气的缘故,他摁住方洛昀的手指比想象中更加温暖,简直有点儿发烫。
方洛昀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中解救出来,收起手机,神色坦然,但清嗓子的动作却有了点儿不自然的磕绊:“那就麻烦您了。”
很快,贺重闻的司机就来了。
他一开始租的是普通的四座,嫌空间太小,才换了七座保姆车,阴差阳错正好载得下学生们。
所谓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对MAA的访问结束之后,贺重闻是真没打算继续再找那小孩儿,奈何礼物主动送上门,总不能拒之门外不是。
另外一句古话,叫做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
长发姑娘有点儿晕车,去了副驾驶。
男同学和想追求的短发女孩坐在第二排。
唯二的东方人没得选,只得一起坐最后。
最后一排的空间一个人坐是很宽裕的,两个个高腿长的成年男人一块儿,也不能说拥挤,总是不免膝盖碰膝盖,脚尖碰脚尖。
方洛昀尽量往角落里缩,他不太习惯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尤其是陌生人;眼睛一直看着车窗外,耳朵跟着前排两人的交谈走,尽量叫自己分心。
而不是时时刻刻,在感受旁边另一个人。
……可贺重闻这样的存在实在很难被忽视。
方洛昀平时体力训练任务很重,他对气味很敏感,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味道就是最好的状态。为了时刻保持清爽,连洗发水和沐浴露选的都是无香。
愈是这样,近在咫尺的,另一个人的古龙水气息,也就愈是鲜明。
很好闻。
年轻的那个不自在地揉了下鼻子,分辨出冷杉和苦橙。
明明是淡漠低调的香味,却仿若诱惑着人踏进漩涡。
方洛昀今年二十一岁,在蒙纳地尔第一次嗅见它。
此刻的他尚无从知晓,这样的味道会被他记住很多年,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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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蒙纳地尔恩典大教堂,英语的正式名称基本就是直译,Montreal Grace Church。据说一直到1785年还是Cathedral,蒙纳地尔的武装保卫战爆发之后,原本的Cathedral被起义军烧毁。后来国家定都卢高,就把所有的主教和神职人员一起迁去了首都。蒙纳地尔人民一直很怀念过去的教堂,但由于资金没到位,还有一些部门没谈拢,拖到十九世纪末才通过议案,在原本的Montreal Grace Cathedral的遗址上重建教堂——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规模小得多,地位也有限,所以就算重建,也只能叫Church了。”
方洛昀侃侃而谈,自觉地充当起中文解说来。
在说到非专业领域还能这样眼眸闪亮,看来是真的喜欢。
贺重闻也很喜欢他这个样子,哪怕金碧辉煌的教堂叫人目不暇接,他的目光却一直在年轻人的脸上流连。
这会儿的注视倒没什么旁的心思,只是欣赏——纯粹而干净,不带半点旖旎。
见方洛昀的讲解告一段落,贺重闻才舍得开口:“你怎么了解这么多?”
“我喜欢教堂。”
“你信教?”
“不是。”方洛昀抬头望着斑斓的穹顶,“我只是觉得,来这里让我感觉平静。”
他是无神论者,并不真的相信有什么拯救苍生的神祇,否则天底下怎么还有那么多受苦的人。
可壁画上的圣母神情温婉清澈,垂眸抚摸着怀中的圣婴。
那是母亲遥望众生的眼睛,是庇护世人的双手。
远离家乡的游子也能从中分得一份仁悯,哪怕并不属于这个国度。
MAA的交换生虽然是学校的项目,但方洛昀申请了CSC的奖学金——方家不缺这个钱,这只是一种能力的证明——回国次数有严格限制,他从来就打算一直待到毕业,中途不再回国。
方洛昀从小到大都没有独自离开过家这么长时间,还是在这么远的地方。
对于一个刚成年没两年的大男孩儿来说,忽然抽离重复了二十年之久的熟悉生活,漂泊在地球的另一端,思乡和想家的情绪也好,举目无亲、格格不入的孤独也罢,都是对包括家人、师友在内的任何人无法诉说的苦。
在这种时候,来到教堂,听钟声与礼拜,看虔诚的信徒,的确对心绪是一种浣洗,叫他平静。
他没有信仰,可他也理解,唯有信仰才能够将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里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灵魂相连。
教堂不是单纯的景点,仍然投入日常使用。信徒跪伏在十字架前,祷告完再抬头时神情如幻梦。
游人的说话声压得很低,方洛昀此刻更是静默。
不知是不是方洛昀的神情有些寂寞,贺重闻望着他被烛光映亮的侧脸,居然看出一种脆弱来。
像某种名贵的瓷器。
贺重闻莫名想起父亲的那一屋子藏品,价格之高,就算是挥金如土的贺少都觉得离谱。
但也是真的美。
他不怎么玩儿瓷器,看不来成色质地,更不懂鉴定出产地和年份。
可是有些美是不需要任何专业标准来衡量的,再门外汉的人进了国家博物馆,也会要对玻璃展柜里的藏品发出赞叹。
此刻的方洛昀,看起来就很像父亲从南肯辛顿的佳士得拍的那件汝窑天青釉玉壶春瓶。
莹润,清雅,遗世而独立。
父亲花了两千万才拿下它。
贺重闻不禁想,自己要花多少,或者说,花什么,才能拿下他。
好在贺总很有耐心,一个成功的捕食者永远不能操之过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