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失眠(21)
他在方洛昀感到不适之前及时移开了视线,和所有普通的游客一样,去欣赏该欣赏的东西。
说是重建,其实脚下这座教堂也有两百年的历史了。
人在进入古迹建筑时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白了就是时空停滞和错乱的穿越感。
这里曾经生活着另外一群人,来过另外一批访客。他们早就不在了,可和现在的人们看着的却是同样的东西。
石块,苔藓,彩绘玻璃窗,祭坛,黄金,珠宝。
然而人类的生命短暂,建筑和大火中付诸一炬的原恩典大教堂一样,也不能永存。
但回忆和审美却代代相传,才生生不息流转成为瞬息中唯一的永恒。
*
他们没有在这里耽搁太久,时间不早了,另外三个同学还有别的安排。
暧昧期的那两个决定散步回家,其他人也很识趣地不做电灯泡。
贺重闻让司机先送长发姑娘回家,她下车之前依依不舍,碧蓝的大眼睛闪烁着期待,问贺重闻还会在这里待多久。
他最擅长的就是跟人兜圈子,礼貌、周到,但不失敷衍。
女孩儿其实什么回应也没得到,还是被哄得心情很好,挥手道别。
车上没了其他人,但贺重闻还是没挪位置,继续跟方洛昀在最后排挤。
方洛昀没有拒绝,似笑非笑:“‘后天就走’?”
他重复了一遍贺重闻刚才回答姑娘的话。
游玩中途贺重闻接过两三个电话,都是国内的,用中文说了自己恐怕半个月之内都回不去。
贺重闻被戳破了也不尴尬:“反正以后也不会有机会见,一个数字而已。”
方洛昀看着他无所谓的样子,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贺总一贯如此到处留情吗?”
他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用词未免太唐突。
语气也生硬,搞得跟自己吃醋似的。
其实他只是看不惯这种风流做派……而已。
方父方母是校服到婚纱,既是情投意合,又是门当户对。婚后二三十年相敬如宾,令人艳羡,算得上最标准、或者说最理想化的婚姻模板。
在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也就是方洛昀,通常会对爱情的忠贞不渝抱以天真的幻想。
他谈过恋爱,虽然结局可惜,好歹好聚好散,仍然坚信着真爱的到来。
在那之前没必要将就,一个人的日子也能有滋有味。
所以方洛昀并不能理解贺重闻的恋爱观——哪怕他现在其实并不了解这人,完全靠偶像剧和豪门八卦的刻板印象。
要是换个人,这样的质问在贺重闻这里可以算是被冒犯了。
但话是小美人说的,他非但不恼,反而眯起眼睛笑:“你很在意?”
方洛昀扭开头:“……您误会了。”
“哎,也用不着敬称吧。”贺重闻语调拖得慢悠悠,“我看你可没有这么尊敬我。”
“怎么会?”小狐狸狡黠一笑,“我一贯尊老爱幼。”
老狐狸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拐弯抹角说自己老呢。
他道:“我可没比你大多少。”
方洛昀故作惊讶:“是嘛,我还以为贺总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呢。”
如果分不清这句话是调侃还是试探,那贺少浪迹情场多年的名声也算是全毁了。
“哪里的话。”贺重闻回答,“我可是单身——没有任何法律和道德约束的,很单纯的那种单身。”
“单身没看出来。”小年轻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单纯更没。”
那语气可以算作揶揄了。
贺重闻很少能遇到这样跟自己说话的人,不仅不叫他恼怒,反而跟猫爪在心上挠似的,越来越痒。
他隔空点了点方洛昀:“没大没小。”
方洛昀一挑眉:“这时候又承认您大啦?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大不大,可不是用说的。”贺重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缓声道,“得实践出真知。”
年轻的那一个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潜台词,脸腾地红了。
半晌,用本地语言嘀咕了一句。
贺重闻听不懂,但也猜得到不会是什么好话,多半是流氓、变态一类的。
他挂出招牌的迷人微笑:“谢谢夸奖。”
好久没接触过这样纯情的猎物,这让贺总连下爪的力度都放得温柔。
至于象牙塔里的小方同学,着实被这种纵横商场的脸皮之厚震惊到。
小孩儿毕竟还年轻,看起来是那种严肃高知家庭长大的孩子,和他比起来脸皮太薄。
贺重闻不打算把人戏弄到炸毛,见好就收,后面的车程规矩得很,话都没怎么说。
方洛昀住的地方是单行道,送进去再绕出来很麻烦,就让他停在路口。
他下车的动作有一瞬的粘滞,短暂得几乎看不出。
日头渐西,黄昏的光影在他们头顶游动。
方洛昀收拾了下自己的表情,转头微微笑:“贺总,再见啦。”
其实谁都清楚,他们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这一别,恐怕再也不会见。
贺重闻看见少年跳下车因惯性飘起的衣摆,像是张开的蝴蝶翅膀,一直掀到胃里。
猎人。
猎人不能眼睁睁放走猎物。
心底忽然涌动出不能失去这小家伙的强烈执念,接下来的话更是完全不符合贺少走一步看三步风格的冲动,未经大脑脱口而出。
“哎,等等。”贺重闻叫住他,“我记得你说,你接下来的假期没有安排,那么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雇你做随行翻译——工资随便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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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提醒,本文主要出现的三个城市,约兰市,蒙纳地尔,卢高,都是架空,从地名到建筑到所谓历史,全是编的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