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失眠(30)
他们总算顺着生锈的台阶来到城堡的最上层,近处是个不知名的小湖泊,更远则是黛色的山峦和青翠欲滴的草地。
非常蒙纳地尔的景色。
方洛昀没答,另起话题:“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原本的恩典大教堂是在18世纪的一场战争中烧毁的。”
贺重闻记得。
那是方洛昀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喜好,他一直记得少年人那时候亮闪闪的眸子。
“嗯。跟这个城堡有关系?”
“十六七世纪的时候,蒙纳地尔并不是一个county,严格来说应该算作……唔,fiefdom。”
方洛昀再度讲了一个故事。
“战争爆发时,这座城堡的主人,也就是老领主的儿子,并没有像其他贵族一样忙着自己逃命,而是留下来保护家园和人民,开放城堡接济吃不上饭的难民。”
贺重闻评价:“听起来是个很好的人。”
“的确。”方洛昀继续道,“后来,他和自卫队的领队一起,拿起枪赶走所有侵略者。他们非常厉害,连正规军团都不敢胡来。他们,和城堡里的居民们一起,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建造了最后一片净土。”
贺重闻并不是历史爱好者,不过当真的站在这座城堡上,看见脚下的一砖一瓦,想起几百年前同样有人踏足于此,目之所及是如此相似又不同的风景,心中的确有些感慨。
起初他并未明白方洛昀提到这个故事的用意,以为只是一段历史传奇。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小孩继续说,贺重闻把目光从遥远的山脉收回来,看向身边人。
方洛昀脸有点红。
不是晒的。
这倒让贺重闻有些摸不着头脑。
方洛昀不是没在他面前表现出过羞赧,但那基本是自己先一步主动挑起来的。
自己刚刚什么也没做,也没说什么刻意的话,小家伙脸红什么?难道不舒服?
“你……”
他的问题还没问出口,就见男孩咽了口口水,很仔细地斟酌着用词:“他们……就是城堡的主人,和领队,他们其实是一对。”
贺重闻没说话,等着他的下一句。
“那个故事的结局算不上好,因为他们在一次战役中和敌人同归于尽。按照他们的遗愿,并没有立碑,而是把两人的骨灰一起埋在城堡的土壤下面。所到之处长出的野草开出的野花,就是他们永远守护着蒙纳地尔的魂灵。”
方洛昀为这样伤悲又洒脱的结局深深叹了口气。
他睫毛颤了颤,像是思索良久,还做了次小小的深呼吸,才整理好心情重新开口:
“我以前……其实不太理解两个同性在一起。别误会,我尊重所有人的取向,但人总是有自己的偏好的。
“说实话,你的朋友,Adrian和温珩他们,也不算我第一次见识。我们专业无论在国内还是在MAA,都是男生居多,这样的关系的确很常见。
“只不过以前我从来没有触动。因为我很清楚我喜欢女孩儿。是个无趣的大多数。
“直到我在市图书馆读到那个故事。看的时候没看觉,是旁边人悄悄给我递纸巾我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为战争中无辜的人民,也为那两人伟大的感情。”
他抬眼看向贺重闻,眼神踯躅又直白:“真的会有一个男人,这样深刻地爱着另一个男人吗?”
贺重闻的人生很难会有这样踌躇不前的时刻。
如果按照他以前撩拨情人的方式,这时候顺嘴讲几句甜言蜜语,就能把这个矜持又胆怯的小家伙收入掌心。
可是方洛昀——他看着男孩漂亮而澄澈的眼睛——不觉得这是可以用技巧、用随心所欲去对待的人。
“有的。”贺重闻声音和缓,“当然会有那样的爱情。在两个男人之间。”
只不过不会发生在他和他们身上。
贺重闻讲完这句之后,靠得近了些。
望着他的目光很复杂,有怜惜,更多的却是叹息。
方洛昀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想也许这时候会有一个拥抱,甚至一个亲吻,夹杂着些属于贺重闻风格的调侃。
他都可以照单全收。
他讲的不仅是一个故事,也是一次试探,甚至是一个考验——对自己,而不是对贺重闻的。
但方洛昀所期待的,所畏惧的,都没有发生。
贺重闻揉了揉他的头发,收回了手,站在他的身旁重新眺望蒙纳地尔绵长的大地与青山,古老不朽的城堡在他们脚下寂静地阖上眼。
方洛昀知道,那便是贺重闻的答案。
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都不重要了。
初夏的风从两人之间的空隙穿过,无声地奔向无形也无际的远方。
*
这一年全世界的航空公司都还没开通蒙纳地尔直飞约兰的航线,据说LSAC准备增加,也不知得到哪一年。总之贺总这趟肯定赶不上。
他要再重新飞到卢高再回国,方洛昀执意去送他。
在贺重闻看来这样来回折腾简直毫无意义,但小孩儿乐意,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蒙纳地尔到卢高的航班上,方洛昀一直在睡,断断续续地做梦,做很多梦。
昨晚他的同学们还在Whatsapp里抱怨,说还没旅游好,怎么又得开学了。
两个星期真的太快了。
贺重闻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回国,他也没问贺重闻会不会再来蒙纳地尔。
这都是没有意义的问题。
从头到尾他们都只是一场限定在异国他乡的因缘际遇,除了一个湿漉漉的拥抱什么都没发生,镜花水月都算不上,又何必肖想对方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