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妾断肠,归来看取明镜前。
“好琴。”
圣上拊掌而笑,望着按弦抬眸的女子,打扮清淡,一身黑裙,却素得高雅动人,岚珊垂下水眸,“不才,让皇上见笑了。”
“犹如仙乐。”他搂着怀中的宠妃,妃子扬头俏笑道:“皇上这等喜欢,不如司天台今年的祭舞就由她来主领奏乐,皇上,您看可好?”
按弦的莹白玉指轻轻一颤,皇上带着征询的眼光望向她。
她作揖,露出滴水不漏的微笑。
“皇上若是不嫌弃,岚珊愿意领旨,这是岚珊莫大的荣幸。”
[拾玖]
已经很久很久了。
如同自己一人站在那里,身前的人,身后的人,随着历史及时光的大河,一点一点缓慢地朝同一个方向挪动着。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战乱,镇压,暴君,和平。
除了苍茫的天空,以及她,一切都会改变。
她的人生,漫长到想要忘却。
“……终于来了呢。”
黑袍巫师转身,放下手中祭祀用的玉玦,表情沉稳。
夜晚司天台,祭坛,七月夏风,星空闪烁。
白衣女子提剑而笑,静谧如同娇艳盛放的百合。
“许久不见了,巫师大人,茶陵王的人头在城门口都挂了三日了,大人仍是有这份闲心,岚珊可真是佩服。”她淡淡道,步到与他一定距离后停下。
“那只不过是一份饵,大燕国的慕容公主殿下。”巫师低低唤她,“曾想过,您会以怎样的姿态与我再次见面,您会怎般入了皇宫来找我……祭舞的琴师,不错的幌子,只不过步步为险棋,这般险,不似公主殿下的作风呢。”
岚珊无视于对方话中的讥讽,轻笑。
“那倒还不是巫师逼得紧了,难不成真等圣上不老不死再来找大人么?”
“公主倒是消息灵通。”
“镜花阁这风流官宦之地,茶陵王倒是经常来呢,巫师大人。”她斜睨着他,媚光流动,“本不想再管,但若巫师大人您重蹈覆辙,当真要这皇帝老儿不老不死,岚珊也困扰得紧呢。欲望、野心、权势这种东西,若是与人一起长生不灭,可是会毁天灭地的不是么?”
“那么,是想杀我?”巫师微笑,“殿下莫忘了,另公主不老不死的的术士,正是在下啊。若不是殿下您已经——”说到这里,眸光一闪,“在下只不过是想一直活下去罢了。”
“那是自然,”岚珊轻笑一声,“术的宿体长生不死,作为施术者的巫师自然也长生不死,那宿体要是死了嘛……”
她盯着他:“施术者自然也会反噬而亡,现在,我这个宿体不管用了,大人您自是应该趁早寻早新的宿主呢。”
巫师笑:“殿下聪慧过人,今日来,想必是取我性命的吧?”
“总不能再让你颠覆一个王朝,不是么?”
“哈,在下并不是这样认为的呢——”手指蜷缩,结起法印,“公主殿下您……只不过是想为他开路而已罢?”
他仰起头颅,式神现形的同时,灯火通明,大队士兵举着火把包围了司天台。剑光出鞘,冰冷森森地盯着她。
“功高盖主,自取灭亡,圣上若是不死,迟早有一天会杀了他罢……作为一个师父,还是相当宠溺徒儿的嘛,尽最大的努力铲平他面前的所有障碍,值得么?殿下您可是已经……”
话未说完,凌厉剑气已波涛般席卷而来,式神破碎成粉末的同时,对面半间瓦房轰然倒塌,撩起尘烟,堙没在浓郁的夜色中。
白衣女子微笑,娇妍的所有星辰褪去了颜色。
“巫师大人还是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比较妥当些呢。”
[贰拾]
真的。
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支撑什么。
漫长的人生,只为了遵守与父亲的诺言。
十年,百年,千年,时间这种东西,只对那些凡间的人才有意义。
仿佛是只剩一个壳,薄的。血与肉被什么东西无声无形地腐蚀了,一干二净。
连行尸走肉都算不上。
有时也会可笑地想,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晚树苍苍在,孤生若浮舟。
或许她早已坏掉。
尸身血液,以及火光,染尽了郁结的天空。
似曾相识,她在心底笑。
远处有齐齐的脚步声,援兵正在赶来。
艳艳血花若胜火绽放的曼珠沙华,开满她一身一地,将她的容颜衬得冷艳而妖冶。
“公主殿下。”
巫师静静立于司天台祭坛高处,“还要再打么?”说着,拢袖拭去嘴角的血液。
“巫师大人才是更虚弱的吧。”
她瞟了一眼对方的泊泊鲜血和窟隆,轻道。
“但这样下去,处于极不利状态的,是公主您吧?”
援兵脚步声越来越近。
“你好像忘了一些事呢,”她无力地提着嘴角,轻轻喘息,过不了多时,御林军的主力便会抵达。抬手挑起长剑,掉了个方向,这个动作让对方猛地一窒。
“你死了,我可以依旧活着,但我若死去……”她轻笑着望着巫师,“皇上的长生之术仪式尚未完成,巫师大人您,大抵时候会化成齑粉的呢……”
他压低声音,“公主你会么?”
他不信。
岚珊微微一笑,明艳动人。
原来真的得到这一步。
玉指发力,长剑泛过寒光,贯穿她柔软的身躯,白色纸鸢染上鲜艳。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司天台事发,子兮策马而来,远远目光越过高墙,火光冲天,晕染开一团团微漠而骇人的红,在黑夜云层中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