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子午在艰难的长途跋涉后,终于在雪中的山崖下发现了自己的友人。此时的友人衣衫褴褛,靠坐在岩石上,半边胸膛敞着,鲜血都快凝结了。他微微垂着头,发簪不知落在了哪里,乌黑的头发散落下来,闭着眼,也不知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
死是大抵是不会死的。
奚子午认命地跑上前去为他包扎、疗伤,嘴里还在喋喋不休,“蓬山真君啊蓬山真君,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婉君交待?隋仙子都能从飞舟杀过来,像宰胡髯郎那样宰我……”
陈官便是在这样的聒噪中,缓缓睁开了眼。他从不喊痛,面不改色地跟奚子午道一声谢,让奚子午嘴上生气,心里服气。
这时,鸣匣亮了。
陈官接通电话,听到隋意的声音时,那染着雪的眉头明显地松了一下,语气如常地回复道:“隋姑娘不用担心,我没事。孔雀已回去了,短时间内想必不会再来找我寻仇。”
奚子午一边包扎一边无声学舌:隋姑娘不用担心,我没事,略略略。
鸣匣那头的隋意自是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真的吗?”
陈官稍稍坐直了身子,“真的。”
隋意灵机一动,“那奚兄在吗?我想与他说几句话。”
陈官哪里不晓得她的打算,正想用眼神示意奚子午不要乱说,奚子午便凑过来,冲着鸣匣大声道:“隋仙子他骗你的孔雀都把他追杀到山崖下了他现在衣服都破了身上好几处伤口都在流血快死了天呐救命——”
他语速又急又快,毫无停顿,不等陈官反应过来,便立刻遁逃。那一声“救命”,都不知道是为陈官喊的,还是为自己喊的。
可陈官根本没空理他,心里蓦地一阵紧张,拿着鸣匣的手都不由收紧。他听见鸣匣里传来隋意幽幽的声音,却不知如何作答。
她说:“真君骗我。”
第55章 隋姑娘
陈官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手足无措,脸上明明长了一张嘴,却忘了怎么说话,“隋姑娘,我……”
隋意却还幽幽道:“我都给真君分金豆子了,真君却还骗我。”
闻言,真君别说坐直了身子,他都快要站起来了,“我只是不想叫隋姑娘担心,并非有意要诓骗于你。”
隋意:“哦。”
“你……莫要生气。”
“那如果我生气了呢?”
隋意气是气不起来的,更多的是担心他的伤势。蓬山真君那样的人,若能如实告诉她受了多重的伤,那才奇怪呢。
她就是、就是……
心绪正繁乱时,陈官带着点无奈,又恳切的回答传入她的耳中,“那我跟你道歉,可好?”
那声音很轻,落在隋意的心里,泛起的涟漪却久久不散。她忽然很明确、很清晰地察觉到,她的心绪正被他所牵动,而这句有点像哄人的话,让她的耳朵都有点微微发烫。
陈官迟迟没有听到回答,深怕她是真的生气了,又在唤她的名字,“隋姑娘?”
隋姑娘。
隋姑娘。
隋姑娘听不得真君这声声呼唤,再听下去她就要镇不住场子,没法收场了,“真君还是先跟奚兄回去养伤吧,我还有事,待会儿再打给你。”
语毕,她火速挂断电话,并将鸣匣丢进乾坤袋,仿佛那鸣匣烫手一般。可她挂得再快,耳聪目明的陈官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愣怔过后,倏然失笑。
奚子午在暗中看得啧啧称奇,陈官是被隋仙子训斥了吧?那他怎么还在笑。哎哟哟看看那笑得,知道的他刚跟姑娘家说完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孔雀打坏了呢。
真是小看他了,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蓬山真君。
另一边,隋意好不容易借着冬日的冷风平复了一下心情,蓦然回首,发现卫凉已经坐到了整张茶桌旁离她最远的位置。
“嗯?”隋意不解。
“咳,你和蓬山真君说完话了?”卫凉多此一问,而隋意后知后觉,刚才她说的话都被卫凉一字不落地听见了啊。
要命。她都说啥了?
真君骗我。
隋意:“……”
卫凉:“……”
两人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卫凉打破了沉默,道:“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救我一命,我为你保守秘密。”
恩情是这么还的吗?
隋意腹诽,不过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她干脆破罐子破摔,问:“在你看来,我与蓬山真君之间……”
她问着问着又问不出来了,但卫凉很快就搞懂了她的意思,本着为救命恩人排忧解难的想法,他略作思忖,回答道:“你与蓬山真君之间,暗流涌动、你来我往、心有灵犀、心心相印、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隋意连忙摆手,“停。”
卫凉依言停下,隋意也不敢再问了,生怕卫凉又吐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她不问,卫凉就保持沉默。两个人对坐着喝喝茶,偶尔被庙会上的热闹吸引几分目光,消磨消磨时光,倒也有些意趣。
良久,隋意估摸着陈官应该和奚子午回到离火屋安顿好了,便又做足了心理准备,摸出鸣匣来打电话。她这次学乖了,一开口就让奚子午说话。
“隋仙子不必担心,他已服了丹药,我也略通岐黄之术,大约两三天便能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蓬山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