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颇为雅致的闺房,墙挂名家古画,地落山水绣屏,瓶插紫薇朱槿,炉焚草木幽香,未见其貌,先闻其歌,绣屏后一曲《菩萨蛮》缓缓飘出: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白头......”
裴昀绕绣屏,撩垂帐,但见一碧衣女子侧坐桌边,三千青丝垂地如瀑,怀抱琵琶低吟浅唱,露出的半张侧颜,虽有岁月浅痕,却仍是眉目如画,温婉如昔。
女子抬眸望向来客,眼中迷离缱绻,朱唇轻启,痴痴唤道:
“主人,你回来了......”
裴昀不明所以:“夫人,你认错人了。”
女子恍然惊醒一般,美眸中神采瞬间黯淡了下来,垂首兀自调试手中琵琶弦轴。
裴昀不禁开口询问:
“在下云裴,擅闯闺房还望见谅,请问夫人可是怜芳苑执事?”
“我并非执事,执事乃是怜惜奴。”
裴昀疑惑:“可这楼中女子个个自称怜惜奴。”
“生如浮萍,随波逐流,哪有名姓?毕生所愿也不过是遇得良人,请君怜惜。”女子淡淡一笑,清清冷冷中透着哀婉凄然,“不仅这楼中,天下间风尘女子,人人皆是怜惜奴。”“那不知四戒令在谁手中?”
“人人皆是怜惜奴,自然人人皆有四戒令,给与不给,全凭各自心意。”
“夫人也是怜惜奴?”
女子闻言微愣,出了会儿神,片刻后幽幽开口道:“曾经是,后来便不是了。前尘往事如烟,你便唤我一声月夫人罢。”
她轻轻一叹,放下琵琶,缓缓转过身来,待裴昀看清她全貌后不禁心中一跳。
她方才露出的半张脸固然貌美,可另外半张脸却是深深凹陷了下去,干枯焦黑,形容可怖。一张脸上半是红颜半是枯骨,说不出的诡异。
“吓到你了?”
“在下失礼了。”裴昀收敛面上的惊讶,拱手致歉,“夫人这是......中了毒?”
不知是何等恶人下此毒手,毁人容貌。
“女为悦己者容,主人既已不在,我这张脸是美是丑,都不重要了。”
月夫人伸手缓缓抚上自己焦黑的半张脸,轻声道,“是主人收留了我,教我武功,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世人皆道他十恶不赦,可在我心中,他是最好最好的......”
裴昀见她眼神又迷离了起来,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似是神志不清,不禁微微皱眉。
她在房中扫视了一圈,忽而看见一旁袅袅烟雾的香炉,心念一动,当下拿起桌上茶壶浇了上去。
熏香一灭,房中芳草幽香微淡,月夫人恍然回神,随即摇了摇头:
“这楼中天长日久侵染此香,纵使熄灭一时,仍是无用。”
“这香是什么名堂?”
“此香名唤‘绿罗裙’,”月夫人嫣然一笑,“点燃此香,便能看见所思所念之人,当年主人用此来思念旁人,如今我用此来思念他。”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裴昀一时了然,这熏香弥漫整栋楼,故而来客身在其中个个生了幻觉,将楼中女子当做心爱之人,沉迷其中,不愿离去,所以那鬼菩萨应当也是为迷香所惑将她当做了旁人。
所以此地最难的不是得到四戒令,而是从这红粉翠绿温柔乡抽身而去。
“可是,我为何没中迷香?”裴昀不解。
“许是因为你吃过解毒丹药之类,不过那只能撑得了一时,你若不想迷失此地,还是速速离去罢。”
裴昀想了想,猜测应是那解酒丸的功效,让她至今神志清醒。
“夫人既身在点将台,在楼中地位必定举重若轻,我为四戒令而来,还请夫人开恩,为我指点迷津。”她抱拳一礼,恳切求问。
“逍遥楼诸事,我素来不理,但也难为你能找到这里来......也罢,你便去寻这楼中一眉间有痣的女子,她心软良善,最好说话,兴许会成全了你。”
说罢,月夫人复又上前点燃了熏香,拿起琵笆,坐回榻上,弹起来那首《菩萨蛮》。
“多谢月夫人指点。”
裴昀不敢耽搁,拱手致谢,便告辞离开了。
第92章 第三十九章
裴昀虽得了月夫人指点,然而这怜芳苑中女子不说一百也有八十,眉间有痣这一特征又不甚显眼,欲寻此女,怕是要废一阵功夫不可。
然而说来也巧,裴昀出门没多一会儿,便在拐角处遇见了一黄衫女子,擦身而过之际,她眼尖发现这正是她要找之人!
“姑娘留步!”
“公子若想寻欢作乐,还请另寻他人,我无心相陪,请公子见谅。”黄衫怜惜奴微微侧身,举止疏离,并不如其他人那般热络。
她生得纤细玲珑,清秀可人,眉间一点小痣不显粗俗,反而更添几份楚楚动人。
裴昀急忙道:“姑娘误会了,在下无意冒犯,是月夫人指点在下来寻姑娘的。在下想得四戒令,不知姑娘要什么条件才肯相赐?”
听得月夫人之名,黄衫女面色稍缓,“既是月夫人引荐,想必公子与那些孟浪轻狂之辈不同。可我也只有一枚四戒令,不可轻易与人,况且......这样吧,这几日有一冤家百般纠缠于我,若公子替我打发了他,我便将四戒令双手奉上。”
“愿效犬马之劳。”裴昀颔首,“不知是何人纠缠姑娘?”
“鄱阳湖落星山庄少庄主,薛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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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昀随黄衫女来到她的闺房,被她藏在房中的朱漆彩绘立柜内。
“我约了他稍后会面,将事情讲清楚,他若就此放弃,你便不必出面,他若再纠缠不休,还请公子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