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地上的血迹往里潜行,穿过三重院落,才听到一些下人小心翼翼的说话声。他们大概把姬虹放在这里了。
他会不会也在那里照料姬虹?
一想到这里,我胸口就烧起一堆无名火。
我跃上屋顶偷偷往下看,果然看到那个院子里人来人往忙成一团,却看不出来他在不在。
我从瓦上走到另一边,跳下旁边的一个小院。这个院子和别的院子明显不一样,布置非常精致。我躲在一丛灌木后面,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只听到“嗤”的一声,有个东西穿破纸窗直冲我飞过来。我举手,挥出衣袖一卷,那东西的力道就被消掉了,老老实实躺在我的袖子里。
跟着那扇门无声地开了,有个人影站在门口。小巧精致的面孔,玲珑身段裹在水蓝色的纱衣里面。呵,原来是江烟柳,古墓里说话的那个女人。
她看到我,像是吃了一惊。
我一弹袖子,那把惨碧色的柳叶刀就飞了回去。我笑说:“江姑娘,别来无恙乎?”
心里却毛得很。
记得当年初见她,她还是个水嫩水灵的小丫头,我还是个无聊十足的花花公子。后来知道了她的身份,盯上了。趁她出任务的时候,我高高站在屋顶上,摇着扇子截住穿了一身夜行衣的她,正要动手调戏之,江千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了。
一般纯黑的夜行衣,一般纯黑的夜行衣,长发如黑色的绸缎垂在肩上,衬着月光下仿佛瓷器般透亮的脸,整个人笼罩在一圈柔和的光晕里。
那时我呆呆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前世修了十全的福分,撞到仙人下凡了。
正发着呆,脸上就挨了一巴掌。他打我的时候手上贯注了内力,打得我下颌几乎脱臼。
后来他说:“任谁被一个男子用那么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都会不高兴的。”
我说:“那我以后再也不看你了。因为看到你的时候,眼神要怀好意是不可——”
于是又挨巴掌了。不过这回很轻,轻得我可以默认那是爱抚。
那个时候,我捂着脸,口齿不灵地说:“哎哟哟,手劲比明春园的柳镜镜还大,嘿嘿,烈性子,大爷我喜欢!”
他再打过来,我这回早有准备,和他痛痛快快打了一架。
这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真相。
故意救他要杀的人,故意和他作对,那是后来的事——这种事当然不能给别人知道。
江烟柳一挥手打掉那把柳叶刀,声音有些颤抖:“你,你……”
我笑说:“希望我没有吓到江姑娘。”
无论是谁,突然间看到一个本应该躺在棺材里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有点意外是自然的。
她把嘴唇咬得发白。
我直截了当地说:“他在哪里?我有事情要问他。问了就走。”
“什么事?”
“不能告诉你。”
她瞪大眼睛看我,像是要用眼光在我身上烧出两个大洞来。
可惜她的眼睛一瞪人就有点大而无当,不好看了。
我瞪回去。
她看着我,慢慢平静下来,突然笑说:“我们就要成亲了。”
呵,愣了半天,原来是在想怎么打击我。
我也笑:“是么?恭喜。”
她转过头去,哼一声。
我接着说:“可惜……”
“什么?”
“他在下面的时候,我轻轻顶一下,他就像个被欺负的小狗一样呜一声,别提多销魂——可惜那个样子,你永远都见不到了……”
她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
爷爷的,我怎么能跟一个女人说这些?我把自己当什么了?
我后悔了。扬着脸,以为她至少会狠狠打我几个耳刮子。
但是她气得浑身发抖,似乎还很委屈,眼睛里有水光流动。
然后她说:“是么?不过我也觉得很可惜,因为你也再也见不到了。”
是——么?
再拖下去没意思。我说:“跟女人就是没办法沟通。算了,我就不信我自己找不到他。”说完抬脚就走。
江烟柳突然叫道:“我带你去!”
我停住。
她冷冷地说:“见了可别后悔!”
他还能怎样?再杀我一次?
她说:“你跟我来。”
他果然不在隔壁。两个师弟,一死一伤,他就不去看一眼?
——突然想起来,他曾说过,流烟楼里的排位不是固定的。楼里每两个月就举行一次比试,按结果排座次。他倒是稳当着大师兄,可他的师弟们一定轮转得挺快的。死掉的,很快就会有人补上来。
真不愧是最冷血的杀手组织。
我跟着江烟柳七拐八拐穿过好几个院子,她敲敲一个院门,叫:“师兄。”
里面他的声音:“进来。”
江烟柳推门进去,我跟上。
江烟柳轻声叫道:“师兄——”
他回头。
他穿了一身白色劲装,满头大汗,大概刚刚练完功。站在那里,身姿板正得像柳公权的楷书。
我知道,当他练剑的时候,身形却美得可比王羲之的兰亭帖。
他的头发在头顶用蓝色缎带束起,有几绺贴在汗湿的颈后。脸颊似乎瘦了些,愈发把鼻子眼睛衬得英气逼人。
我的眼睛对上他的,心下一抖,就再也舍不得离开。
我果然……
鼻子有些发酸。
但是他只扫了我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
他看的是江烟柳。
虽然没什么强烈的情绪,但确实一直在看她。
就这么一下,我已经要发狂。
江烟柳说:“师兄,这个人说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