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住他。
他像看一个死苍蝇一样再看我一眼,问:“你是那个分坛的?有什么事?”
我站定,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意思?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那个时候有多寒碜。脸上抹了一层黑泥,身上穿的是偷来的一身蓝不蓝紫不紫的衣服,脚上的鞋倒是自己的,右脚上破了个大洞露着两个黑黑的脚趾。
平时倒不觉得怎样,毕竟我已经当了整整一年的小乞丐。
突然这样子出现在他跟前,比一丝不挂地站大街上还难受。
江烟柳回头,淡淡地说:“你不是说要见师兄么?怎么又不说话了?”
她知道怎么打击我。她赢了。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很明显,他已经不认得我了。
他就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我站在他眼前,不过是个灰头土脸的陌生人。
一切的一切,在他那里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他倒是一身轻松了,我却留着那些该死的记忆,还时不时地拿出来折磨自己。
我梗住。
江烟柳拿着一张丝帕在我脸上擦了擦:“是不是一时想不起来了呢?再好好想想,别怕——”
我扭头就走。
“唉,这人是怎么回事?真讨厌——”
出了那院子,我掠上屋顶,一路狂奔。
想象过无数次的重逢,什么样的情景都想过,就没想到今天这样的。
这一年里想通了很多事情,还以为总有一天,可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再回去见他。
或者,我可以再加把劲,帮他真正脱离流烟楼。那样的话——也许我们还有机会——
结果竟是这样。
沿着来时的路回去,每迈出的一步,都麻木而无力。
脑袋慢慢变得很沉,眼皮重得睁不开。
很想就这样倒下,再也不起来。
再也不用想,再也不用动,永永远远地睡去。
结果真的一头栽倒在路边。眼前有各种各样的画面在闪动。每一个画面都转瞬即逝。
每一个画面里都有他。
虽然身影模糊,却又清楚地记得我们在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
仿佛前面过完的人生,根本就是一场长梦。
直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影子还是他。
我忍不住叫:“月——”
“亭之,他没事了。”那个影子说。
我眨眨眼睛,才看清楚,原来是个陌生人。
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儒雅淡定,很让人安心。
现在似乎是半夜,四周昏暗,只有不远处桌上点着油灯。
我闭上眼睛,试了试自己的手脚,还好,还能动。
脑子慢慢清醒过来,倒下之前的一切又扑了回来。奇怪得很,我居然连难过力气都没有了。
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顺间流走,虽然空虚,却觉得轻松。
何况,我整个人裹在一个温暖的被窝里,很舒服,也很疲倦。很想再睡一觉。
再也不想他。
然后听到顾亭之的声音:“荆随,觉得怎样?”
我只好逼自己再睁开眼睛。顾亭之没戴面具的脸凑得很近,我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看他,又把眼睛闭上了。
旁边那个人小声说:“他现在必定疲倦的很,还是让他再睡一觉吧。”
顾亭之说:“罗兄你也快歇息吧,这里我看着就行。”
“好,你夜里警醒些,要是他再发抖说梦话,就叫我。”
发抖……说梦话……
完了,我都说什么了?!
第六章 谁都有秘密
有一只手替我掖了掖被角。
一阵睡意袭来。管他呢,天塌下来大不了当被盖,老子先睡个够本再说。这回真的是在睡觉,半点梦的痕迹都没有,酣畅淋漓。
再睁开眼睛,就看到顾亭之坐在桌边,撑着下巴睡着了。有阳光从窗缝间漏进来,一道道的光里有灰尘浮动。顾亭之整个人就笼罩在那片光里。只看一眼,突然感动得想哭。他就在那里坐了一夜么。
身体里的知觉一点点恢复,才发觉喉咙里干得冒烟。我推开身上的被子,一点点挪下床,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谁知半道上手一软,那茶壶“哐当”一声就摔在地上。
顾亭之惊得坐直了,愣一愣,说:“你——能自己起来了?”
这很奇怪么。
我讪讪地:“长老……对不住,吵醒你了……”
顾亭之居然没有半点要生气的意思,反而——好像很激动:“你、能起来就好。要喝水么,先等等,我再去拿壶茶来。”
奇怪,顾亭之的伤一夜就好成这样?跑得比我还快。顾亭之一溜烟出去,我正纳闷着,房门就被人踢开了。文越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一只脚还悬在半空。
文越跨进来,围着我左看看,右看看:“你的病好了?”
我完全给他搞糊涂了,只好胡乱点点头。
他说:“好。我去告诉师兄。”说完又一阵风走了。
等等,他师兄?就是那个文越在树林里一口一个说对不起他的家伙?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等到顾亭之端了壶茶回来,我问:“长老,我……病了?”
他呆住。呆完了动手倒茶,说:“我说不清……但罗兄说你是中毒了。”
“罗兄?”
“看我这——就是文越的师兄罗少寒,是他把你救回来的。他说他看到你倒在路边,昏迷不醒,只好带回来医治,谁知到了这里就遇见我了。”
原来如此。
罗少寒……我知道他。他也算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了。据说他曾汇合了一群好汉起事抗金,失败以后就到大理国去了。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