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
王昶回过头:“将军打算坚壁清野据守不出等待援军?”
“兀术大军要南下,只有先攻镇北。朝廷的意思,是让我们能守得几时便守到几时,援军却是不会有的了。”
王昶冷笑,脸上的表情很是不以为然。
“朝廷里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听到一点风声便都脚软了。他们这样不战而逃,若是太上皇帝在天有灵,只怕要气得从皇陵里爬出来。”
崔槐先是被这大逆不道的话吓了一跳,然后他也跟着笑了。
这也是他的心里话。
雍北平原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奚朝开国时,这片平原是兀术人的南疆。开国十年后,奚朝皇帝奚云高率军三十万渡河北征,一举将兀术赶到了良山之北。此后五十年,奚朝不断将百姓移到雍北,兀术人的牧场变成了青青的麦田。
然而兀术人休养生息,卷土重来,奚朝却没有了敢打仗的皇帝和大臣。
崔槐想奋力一搏,可惜他只是个五品参将,孤掌难鸣。
他拍拍王昶的肩膀,“大人慎言。”
“你会朝向廷告我的状?”
崔槐言归正传:“大人看过了本城的防务就请回吧。探子回报,兀术大军的前锋还有十日便到,大人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渡河还朝。”
“朝廷有令,御史每巡视一地的时限是一个月,下官如果提前离开,便是擅离职守。”
崔槐愕然:“你不走?”
“职责所在。”
崔槐提高音量:“兀术人十日后……”
王昶却已经转身走开,从一个小兵手里接过了一把弓,又从他背后的箭囊中抽了一支箭。崔槐不解,抱着手臂站在他身边。小兵们看着文质彬彬的御史搭箭上弦,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众目睽睽。整个世界忽然陷入了诡异的静谧之中,风声里只剩下了弓身发出的轻微声响。
王昶举臂,缓缓将弓拉满。
守兵们的嘴也跟着拉开的弓弦慢慢长大。
“将军,听说城上两座敌台之间的距离,正是弓箭最长射距的两倍。”
“不错。”
“嗤”地一声,那支箭轻轻地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两座敌台的最中点上。
大半截插入土中。
王昶把弓还给小兵,顺便抬手替他拢上嘴。
城上城下的喝彩声响成一片,就连崔槐也忍不住鼓掌叫了声“好”。
“将军,下官可有资格做个守兵?”
王昶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含笑。崔槐却忽然觉得有些鼻酸。
“你若从军,必定能驰骋疆场,建功立业。但是——”
崔槐当然不认为王昶能改变什么,但是王昶的话确实让他心里平静了不少。两个月来人心惶惶,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愿意坚定地站在他这边。
“你身为监察御史的职责已经尽到了。我会写奏折为你证明,你回去吧。路上不太平,我会派人护送你。”
他仍旧希望王昶能安全回去,动机却和刚才完全不同。
这样的人,不应该把血洒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叁】
在守军的彻底清查之后,镇北终于变成了一座空城。
崔槐最后一次出城巡视。身边除了几个随行的小兵,还有王昶。
他终于还是留了下来。崔槐劝不动,又不能将他五花大绑强行送走,只能由着他每天跟在自己身边转悠。
王昶向他讨了一副弓箭,时时背在身边。不过几天的功夫,军中倒是人人都知道了这位监察御史居然还是个神箭手。
这时他们骑在马上信步而行,只见城外的村庄里也是人去屋空,偶尔有落单的野狗远远地冲他们狂吠,声音非常凄惨。
崔槐这次出来要看的是城外还有没有被遗漏的水源——为了让兀术人饮水不便,在百姓全都逃走之后,他便命奚军把城外方圆五里之内的水井和泉眼全都填上。
大战还没有开始,周围已经是满目疮痍。
“兀术人这时候来,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巡了一圈之后,王昶飞身下马,蹲下,站起来的时候手里多了片小得几乎看不见的嫩草叶。
崔槐也跟着下了马背。王昶把手中的细叶举给他看
崔槐的目光却被那只手吸引住了。那是一只纤而不弱的手。细看之下,他发现王昶的指缝间长着厚茧,但决不像是练字练出来的。
倒像是……
王昶丝毫没有留意到他的失神,分析道:
“将军你看,草原上刚解冻不久,到处都是枯草。他们就算有存粮,但是畜牲吃什么?如果我是阿都哲,一定会等到六月再出兵。下官以为他们这是想打一场快仗,想用最快的速度把雍北抢回去。而且因为某些原因,他们甚至不愿意等到雍北的麦子成熟。”
阿都哲是这次领兵出征的兀术太子,传说他为人暴戾,动辄杀人。
崔槐回过神来,点点头表示同意。
“只是我还想不明白,他们仓猝出兵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我也想不明白,但我猜想他们一定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兀术既然准备不足,那势必不能久战。将军你据守不出的打算是正确的。只要能撑上两三个月,阿都哲必然不战自退。”
王昶信心满满,崔槐却越发地觉得惊奇。眼前这位监察御史不但箭术精湛,分析起局势来也是鞭辟入里。这太不像是一个刚刚走出书斋的进士了。
虽然对王昶的过去一无所知,但是有种直觉告诉他,王昶的来历决不简单。
“将军准备周全,想必也有退敌的把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