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青背地里吃了一惊。霍椿这是铁了心要他吃东西。他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霍椿究竟为什么要这么折腾他?
“这……”
“来,趁热喝了。”霍椿亲自取汤匙舀了汤递到他跟前,那汤匙离他的嘴唇还不到半寸远。
陆时青为难了。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两人僵了一阵。陆时青心道霍椿好歹是自己的长官,不好太拂逆他的意思,最后还是乖乖张嘴喝了。那汤里大概放了些山楂冰糖之类的东西,酸酸甜甜的。要是放在平日着实是开胃的好汤,但是现在……
陆时青咬牙一口咽下。霍椿手快,立刻又舀了一匙汤过来。陆时青扛不住:“霍大人,下官不敢逾矩,还是让下官自己来吧。”
霍椿佯装生气:“可是刚才我叫你喝的时候你又不肯动手。”
陆时青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心想长痛不如短痛,索性捧起汤盅咕隆一气灌了下去。
他原本就饿得前心贴后背,这一盅汤灌下去,他的肚子终于咕咕地抗议起来。
霍椿惊奇道:“这汤我在家也常喝,怎么不见它这么能消食!”
陆时青默默捏了一把汗。
“果然厉害。”他放下汤碗,面无表情地说。
霍椿眉笑眼开:“饿了就好。来,吃东西吧。”说着就自己动手夹了块年糕递到陆时青嘴边。
陆时青皱着眉吃了下去。霍椿又夹了一块,陆时青正想推辞,却见他把年糕放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好吃,好吃。”
陆时青再次抓住了霍椿撒谎的证据:“霍大人,您刚才说……这些是您吃不完的,它好不好吃您还不知道么?”
“我本来已经吃饱了,但是看时青你吃得那么香,又忍不住想尝一口——果然味道很不错啊呵呵……”
陆时青捏紧拳头,真怕自己会忍不住一拳打过去。
就在他强自按捺着怒气的时候,又一块年糕递了过来。
霍椿连哄带骗威逼利诱,竟然哄着陆时青把全部的东西都吃了个干净。他看着小几干干净净的盘碟,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
他这辈子还没一顿吃过那么多东西!
霍椿叮叮当当地把东西收回去,脸上满是莫名其妙的愉悦。
“终于都解决掉了!时青,你今天帮了我这个大忙,我改天请你上明月楼喝茶。”
“做下属的理当为长官分忧,大人不必这样客气。内务府事务繁忙,喝茶就不必了。”
陆时青拒绝得斩钉截铁。天知道跟他去喝茶了以后又会弄出什么事情来?
霍椿面色如常:“没空出去还不好办?我叫他们送过来。”
陆时青:“……”
他险些忘了,明月楼是霍家的产业。
“只是茶水送进来,火候过了就不好喝了。请你喝不好喝的茶,我会很内疚的。我一内疚,一定又要想办法补偿——”霍椿认真地说。
陆时青:“……”
他们两个同在一个屋檐下做事,他要做的事情还是由霍椿来指派的,霍椿要他有空他就有空。所以正月初五那天,宫里过年的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陆时青不得不跟着霍椿去喝茶。
明月楼有“天下第一楼”之称,楼高五层,矗立在雍江之畔,气势雄奇。陆时青跟在霍椿后面拾级而上,只见每一层都坐满了客人,人声鼎沸。他生平最恨吵闹,不由得皱紧眉头。到得第五层,他又吃了一惊。
整个第五层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两个斯斯文文的跑堂小厮垂手侯在那里。
小厮们看到霍椿,齐齐行礼:“大老爷。”
霍椿点点头:“给陆公子上茶吧。”
小厮们遵命退下。陆时青有些想笑。霍椿今年不过二十七岁,和“大老爷”三个字给人带来的联想实在相去甚远。
“‘大老爷’比‘大总管’好听多了呢。”
霍椿完全不介意陆时青话里的讥讽:“没办法啊。谁叫我家只剩我一个了呢。我也希望上头还有老爷老夫人太老爷太夫人管着我啊。”
淡淡的一句话,却无尽悲凉。陆时青把剩下的话都噎了回去。
茶很快就上了。伴着茶一起送上的还有一些精致的小点。陆时青照例没胃口,霍椿少不得又要拿话哄他吃喝。好歹喝了几杯茶,陆时青便道谢起身告辞。霍椿忽然拉住他的手:“时青,今天已经无事可做,你回去又能做什么呢。这里你又不常来,不如多呆会儿看看江景。”
霍椿看上去温文尔雅,手劲却大得出奇。陆时青挣不脱,只得又坐下了。
“只是……我怕大人还有别的事情要忙,耽误大人的时间就不好了。”
“我今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和你喝茶。”
陆时青抽回手。刚刚被握住的地方热得发烫。
霍椿的目光也很烫。
他扭开脸去,茫然地看着下面。
雍江水滔滔东流。乍一看似乎总是一样的,但是上面的波浪每一瞬都在变化。
看久了,他觉得有点头晕。
“不舒服么?”霍椿小心翼翼地问。
陆时青摇摇头:“没什么,这里的风有点大……”
霍椿手快,立刻关了窗。
陆时青不能不看他。
霍椿似乎有些失望:“你从前,似乎喜欢这里呢。”
陆时青有些茫然:“我来过?”
霍椿随口吟道:“登高极尽处,危楼百尺台;日从檐边落,栏向大江开;星辰耀我冠,风云入我怀……”
陆时青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够了。”
“我还以为你连自己写过的诗都要忘了。那时你才十五岁,你随你父兄到明月楼赴宴。你父亲郁郁不得志,有人指名要你即席赋诗想让他出丑,你却语惊四座,当场写了这么大气的一首诗……那时……”霍椿的语气忽然发颤,“我便记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