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衡走了数步,回身再看,那火红的人影已经转过御花园石径的月亮门,再望不见。
哈塔珠。
他初见她,是父皇自丹鞑而返的那日,他欲去相迎,可是当他看见萧虢进得城门之后,策马身畔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子。
高坐马上,英英玉立,红衣似火。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丹鞑来的女人,是萧衍的生母,是父皇的塔珠。
* 塔珠回到屏翠宫,脑中乱七八糟。
她和萧虢算不算和好了,她不愿深想。
不过,萧虢显然认为二人已是和好如初,他每过几日都会来屏翠宫,就像从前一样。
塔珠却再没提过刘妃,高皇后,或是后宫之中的别的什么人。
她怕提了,徒惹一通失望。
除此之外,塔珠全然没有把巧遇萧衡一事放在心上。
直到秋天过后,她在屏翠宫后面,西苑里的一棵大槐树上发现了一窝鸟蛋。
那一窝鸟蛋就卧在低矮的树叶枝杈间,有三枚,纹路大小,她都万分熟悉。
见四下正是无人,塔珠毫不犹豫地攀上了树干,去取鸟蛋。
“你在作什么?”
听到人声,塔珠吓了一跳,却稳稳地捧着鸟蛋,手脚并用地从树上落到地上。
她回头一看,竟是萧衡。
她故作轻松道:
“没作什么。”
萧衡目光落到她手上,浅笑问道:
“你手里是鸟蛋么?”
塔珠不答反问:
“殿下为何来了西苑?”
萧衡答道:
“父皇欲在西苑建一座佛堂,令我与几位大人先来看看。”
塔珠点了点头,左右一望,还未见其余来人,转身就要走,却听萧衡徐徐问道:
“是鹰的蛋么?”
塔珠脸上一惊,萧衡又笑:
“我猜中了?”
塔珠适才抬眼端详他的眉目,少年无邪,凤目之中笑意疏朗。
她惊讶道:
“你如何知晓?”
萧衡:
“我听闻你曾是饲鹰人,故而有此猜测。”
塔珠心中赞他一声,果是聪敏好学。
萧衡朝前迈了一步,走近了些。
“我能细观一番么?
我从前还未曾见过鹰卵。”
塔珠不情不愿地把鹰卵朝前递了递。
萧衡看那月白鹰卵,比寻常鸡鸭鹅蛋似乎大了数圈。
“这是你的鹰的卵?”
塔珠笑着摇摇头:
“我的鹰死得死,老得老。”
萧衡见她唇角虽在笑,眼中却殊无笑意,脑中蓦然想起他在太极殿中见过的贯日长弓。
“此鹰卵从何而来?”
塔珠笑了笑,只说:
“今日之事,你勿要告知他人,好么?”
萧衡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好。”
塔珠暗松了一口气,正欲走,萧衡追问道:
“若是没了鹰,这鹰卵能孵出来么?
鹰吃什么?”
塔珠当他是少年心性,样样好奇,于是耐着性子,一一答道:
“没了鹰,我再想些别的法子,许不能全部孵化,但能有一只也是好的。”
她说着说着,会心一笑:
“别的鹰吃牛羊蛇鼠,可我的鹰,不知为何,从来最爱吃的都是兔子,草原上的白兔子,一捉一个准。”
萧衡听罢,浅浅一笑,却问:
“你很喜欢鹰么?”
塔珠笑道:
“当然,饲鹰人都爱她的鹰。”
“你为何喜欢鹰?”
萧衡踟蹰问道。
塔珠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经他一问,才想了一会儿,答道:
“鹰聪明,目力极好,并且……”
她不禁莞尔,“鹰忠贞不二。”
萧衡颔首笑道:
“原是如此” * 西苑中的佛堂修了好几年,原本冷冷清清的西苑骤然热闹了些,人来人往。
永佑七年,西苑里的谈源堂终于建成。
入夏过后,萧虢再次率兵北征丹鞑。
此一回战况持久,及至入冬,胜负依旧未分。
十一月的时候,萧衍却忽然在宫里病倒了,病得很重。
塔珠不能日日夜夜地守在蒹葭殿中,心急如焚。
她日日去求高皇后,高皇后却说,太医院已尽了全力,仍是束手无策,只待天命。
她苦苦捱到了年末,终于等到了萧虢归京的消息。
萧虢回宫当日,漫天下着鹅毛大雪,她一听说此消息,便往太极殿发足狂奔。
太极殿的宫人却将她拦在殿外:
“陛下这几日,谁也不见。”
塔珠在殿外大声唤道:
“萧虎,你出来,衍儿就要死了,你都不管么!”
可惜,太极殿的大门依旧紧闭,纹丝不动。
塔珠犹不敢信,欲往前而行,却被两个侍卫以刀戟拦住,拉扯之间,她摔倒在了雪地之上,明明一点也没摔疼,可她忽然就哭了,一边哭一边叫道:
“萧虎,你出来!
你出来!”
太极殿的朱漆红门缓缓拉开,塔珠眼中一亮,只见高皇后裹着白裘缓步而出,怜悯地俯视雪地里的她,口中说道:
“塔珠,回去罢,陛下不会见你。”
刺骨的寒风雪沫自四面八方吹来,塔珠茫然无措:
“为何?”
高皇后轻摇其首,徐徐说道:
“衍儿药石无医,陛下与本宫皆痛心疾首。”
她定定地凝视着失魂落魄的塔珠,眼中寒光乍现:
“此一回北征,陛下擒获哈代,囚于漠南大营,乃是军国大事,亦非小儿女情长可左右的,你回去罢。”
塔珠心中宛如又挨了一记重拳,她先前根本不知哈代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