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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难江山(123)

他又向前去了,白隐砚慢慢跟至摊前。

“老爹,方才那人同你讲了甚么?”

“啊?没啥啊,就说小儿生辰,买个糖回去哄哄。”

“多谢。”

白隐砚继续跟上,转角过去,她瞬刻停在了原地。

无人深巷飘带一根,绵延在被灯映红的夜里,如朱赤的大门被推开一道窄缝,那道缝暗过长夜,喧哗拥挤俱被阻隔在外。

那道窄缝中,白隐砚看到立身尽头之黑的符柏楠,举着手中那只孙悟空的糖人,顺着有些融化的边角,背着身吃掉了。

他一个人。

是脆弱。

白隐砚脑海中忽而这般同自己诉说。

是那股无法隐藏的脆弱,是与阉割与重压带来的脆弱。

白隐砚静静地后退,转身向家中走。

她感受着胸中蒸腾而起的怜意,心腔剧烈跳动,她在几近爆发出的怜意中竭力保持,很快在澎湃的情感海中寻到另一波潮流,它名为傲慢。

她也是个孤儿。但这一刻白隐砚无比确定的知道,自己一定过得比他好。

而且好很多。

忽然间,一切焦虑与发问都沉默了,好似什么被揭开。

白隐砚顿了下脚步,接着她极长地吐息一口,继续向家中走去,一次头也没有回。

于是日子仍旧在过,如同不曾改变,谁都很难说清是什么停止追逐了。

白隐砚渐渐不再去茶楼听戏,马队擦身而过时,她也不再抬首,甚至听闻符柏楠即将被处斩时,她还在和账房合计一月的收支。

那个消息和很多其他混在一起,被消息官做重大的世事变故报了上来,那一刹那,白隐砚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他的死好似一种被动的终结,走在去西市的路上时,她这般同自己诉说。去给他收尸,原来不过是收敛她的人生,和一段枯死的感情。她没杀过人,但见过很多尸体,她不怕死人,死成什么样的都不怕。

“师姐,我恶心。”

“那你与修涼一同将尸身放下来罢,头我来找。”

说话间脏物被翻动。

人言模糊着,拨扒声不断响起,不多时,附在人头上的菜叶被扒开,一阵轻动,模糊的视野上抬。

头落入片柔软,白隐砚垂首看着怀中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眸。

他如同生前一样苍白,箭矢般的双目,刻薄的笑颜。她将他抱紧,在污秽与死亡的海洋中,生平第一次与他靠近。

闭上双眼,她听到耳畔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如同他的死亡,她人生中,名为符柏楠的信标轰然而倒。

番外三 锁骨金身

事儿实际起源得很可笑,在白隐砚看来,不过就是符柏楠又耍孩子气了,只是这脾气耍得有些长。

“我就是去看看。”

“不行。”

“翳书。”

符柏楠撇着嘴扭过头去不看她,他跟那些京城的老地主似的笼着袖子盘着腿,倚坐在榻上。

这事儿白隐砚其实几日前就提过了,只是符柏楠闹孩子气,不愿听,也不与她商讨,不得已拖到了今日。

白隐砚凑过去搂住他的侧身,下巴搭在他肩上,“翳书,我已应了人家,若此时反悔,商会里名声坏了,以后生意会很难做的。”

符柏楠转头讥骂:“本来就是,你应了做什么?疫时施个粥就算了,真当自己是菩萨?就他们村穷困,就他们需得救济?哦,我幼时饿得吃死鼠怎么不见甚么商联施恩救穷救困?还五百里舟车,路上还得和那些掌柜吃住在一块,不准!”话落他又将头扭了过去。

符柏楠负气话落地便有些后悔了,可他自不能认,犹豫着瞄了眼白隐砚,见她望着自己,又猛地正过脸,色厉内荏地喝道:“看甚么!”

白隐砚感到好似在看一只羽翎倒竖的鸟。

她拉过符柏楠的手,令他正对自己,边笑边探身亲了下他道:“翳书,不要吃醋。”

符柏楠猛一瞪眼,可还不及言语,白隐砚又亲了他一回。

白隐砚笑眯着眼,符柏楠但要开口,她便啄吻一下,渐渐符柏楠心火便灭去了。开始他还想争辩,再后来言语的企图便有了区别,又亲几次,他再要开口,白隐砚停下了。

符柏楠动动眉毛,白隐砚看出了他的疑问,笑着用指尖顶了下他额头,“就会占便宜。”

符柏楠一把抓住她的手,白隐砚晃了晃道:“翳书,我真得去。”

符柏楠沉默不语。

白隐砚道:“你不必扰心,只是个打名声的事情,做的事也是好事,不会出岔子的。”

符柏楠停了半晌,咕哝道:“……后日我命十三换了常服跟着你。”

这实际已是变相的同意了,但白隐砚仍摇了摇首,温和而坚决。符柏楠看她神情,转眼望着别处,半晌骂了句娘。

当天夜里,符柏楠搂白隐砚搂得很紧。

开始时白隐砚不欲言语,可她透不过气,实在无法入睡,只能回搂着他低声地劝。

好话说尽,符柏楠才渐渐放松,可他却不许白隐砚睡去。夜色盘剥人心防,暗夜将一切倾倒,融化皮囊,显露血红的内里。

强者的彷徨一但显露,便是吹飞平湖十里,炸得漫天漫谷。

符柏楠长息着蹭挨白隐砚,扰动并不剧烈,却使疲累得不到安息。白隐砚困得几乎睁不开双眼,她竭力安抚符柏楠,可大半个时辰过去,饶是性子再好,泥人还有三分火气。

白隐砚听符柏楠低低问询:“你去几日。”

“三五日,不远的。”

“到底多久。”

“……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