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间不二法(225)
我年幼精神正足,看她不睡,我也不想睡了。
我找出才到手的新鲜玩意儿——天器府捉的萤火虫,装在薄薄的纱布囊里,一闪一闪跟小灯笼似的,好玩极了。
我捧着“小灯笼”到她面前:“娘,你看这个。”
我娘笑笑,放下梳子:“我一不看着,你又玩些稀奇古怪的。”
她摸了摸我的头:“谁给你弄的?”
我把“小灯笼”放进她手心:“爹爹送我的。”
我娘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她怔怔盯着那萤火看,一闪一闪的微芒笼着她的瑞凤眼,眼圈儿竟是渐渐地红了。
而后,她忍不住轻咳了几下。
仿佛被什么刺伤了喉咙,想呕又呕不出来。
她半转过身,拿绢帕掩住口鼻,咳嗽声也带了一丝沙哑的咸味。
“娘,娘你怎么啦?”我忙凑过去。
她少咳了一会儿,又微微侧过身来:“没事。”
我听得出,她的呼吸仍有几分湿漉漉的。
她在我背后拍抚了一会儿,忽然问我道:“阿颜,娘亲对你好不好?”
“当然了。”我想着多说几句哄她开心,“阿娘不止对我好,对谁都好。对我爹好,对小翠姐姐也好,对阿嬷婆婆们好,对天器府的大哥哥们也好。”
最后,当然不能忘了最“得宠”的:“还有,对花姨娘也好。”
当我说到“花姨娘”时,我娘的指尖分明抖了一下。
“花姨娘……”
她喃喃说着,声底是一丝掩不住的悲伤。
“要把花姨娘……赶出去么?”
我很不解:“啊,为什么?”
明明她和花姨娘相处那样和睦,明明她的笑颜比花姨娘入嫁前多了许多,明明,她是那么显而易见的在乎她……
她为什么说出这话来呢?
萤火弱了下去,我娘的眉眼显得很灰黯。
“花姨娘……她学坏了。”
我懵懂不明其意,只说:“她学坏了,娘亲可以教好她呀。”
“嗯。”我娘淡淡应着,“教好她。”
听她答得不笃定,我有点着急。毕竟花姨娘平日里待我不薄,送过我不少好吃的、好玩的,我也不愿花姨娘走,于是央求道:“娘,你别赶走花姨娘,别赶走花姨娘……”
“嗯。”她答应了,又一次将我拥入怀里。
轻声细语地,她像是与我保证,亦像在说服自己。
“不赶走她……
“不赶走她。”
***
当晚回去,我把屋里瓷的玉的全砸了。
婵娟还想拦我,我把她睡了。
小丫头嚷嚷着要去找夫人评理,我说你再敢提那个贱人,我撕烂你的嘴。
她不敢吱声了,过来替我揉酸痛的肩。
过几天,小翠登门来传话。
我横竖望了她两眼。看在她是夫人的亲信,我没想对她怎样。
她说,夫人喊我去正心斋。
说的和第六桩规矩一样——
让我和阿颜一起修学礼法,读四书五经。
***
那天是末伏,天色很热。
午后的天光极晒,幸喜书房外有许多桃树挡着,树荫里的蝉鸣起起落落,永无止休。
我汗流浃背,坐不住直喊热。我娘倒像是一点汗意也没有。她总说,心静自然凉。
我娘教我念《女诫》七篇。我听不甚懂,眼皮子一个劲儿打架,困得昏昏欲睡。
忽而不知几时,一阵浓郁的脂粉香被暑风吹进来。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揉了揉眼往门边看。
只见那一身殷红走出风情万种,花姨娘捧着个才摘下的蟠桃儿,路过几案上的水晶缸,随手洗了洗。一边大口啃着桃子,一边卧佛似的往榻上一躺,狐狸眼滴溜溜地盯着我娘看。
花姨娘一进门,我还哪有心思念书,只顾望着她手里那颗蟠桃儿。艳唇往嫩桃上一贴,水灵灵的桃肉都沾上鲜红的口脂印。
我娘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并不多作理会,而是继续指着书页道:“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祇,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
还没念完,就被花姨娘“嘿”一声笑给打断了。
我娘脸色一沉:“你笑什么?”
花姨娘吮了下沾手的桃汁,甩手把桃核一扔,晃悠着腿道:“什么四书五经呀,全是放他娘的臭狗屁。”
我娘收起书卷,朝小翠使了个眼色。小翠知道她又要和花姨娘起争执,怕我听着不好,于是赶紧抱起我,从正心斋退了出去。
出门时,我有意支棱起耳朵,只听见我娘平和的嗓音里压着愠怒,训斥她道:
“花不二,你能不能规矩一点?”
***
话卡在正心斋这一段,花不二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陷在回忆里,沉默了很久。偶尔会笑一下,笑颜里有水光在闪烁。
时隔数月,我们终于圆了房。
那天,蝉很躁,(不能写)。
那本不慎压在底下的《列女传》,濡湿了一大半。
结束了,我还不肯放过她。我把她困在桌上,吻她被汗水糊掉的胭脂,咬她的耳朵。
她竟没有骂我。只是环着我的脖颈,在我耳边有气无力:“花不二,我热……”
我没应声,却俯得更低了,在她肩头留下我深深的齿痕。
——从今日起,她是我的。
她只能是我的。
第138章 花容(六)
***
打从书房里那一回起,我娘和花姨娘,好像真的相爱了。
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异常,花姨娘还是一如既往地调皮,我娘还是一如既往地包容,但她们动不动就会支开旁人单独相处,无论日夜。来回多次,下人会问,我也会问,她们只会异口同声作答:“学四书五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