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小姑娘家,报社怎么敢让你一个人来这儿。”
“什么报社,说白了,就是我一个前辈自己开的写东西的地方。他说,这新闻者就是批判者,当年鲁迅先生,一根笔杆子就喷得敌人血溅三尺。笔骂,笔骂,就得痛痛快快的把这世上的腌臜事都给骂个狗血淋头。可现在报章杂志尽是些私人恩怨的骂,打落水狗的骂。”
逢宿说到这,闭了闭眼,神情尽显迷茫。
“我和他都不愿意成为当初学这个专业时自己最鄙弃的这类人。结果可想而知,异端总是会遭到社会群起而攻之的。报社发表的东西总是被打压下去,每况愈下。我就想着,能不能换一个角度,能让我光明正大的去骂,大义凛然的去骂,骂该骂之事,责该责之人。”
一声沉重的叹息,“然后我就来了这儿。”
“可我发现,我就好似陷在了一片沼泽里,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手比了比脖子,“然后现在沼泽都到了我这了,就快要把鼻子眼睛也给埋住,等死了。”
最后三个字,幽幽的,在这室内,让人生出寒意。
江念远原本打算继续劝这人回去,他不觉得她能够承受得住未来可能要面对的情况。
可现在听了她的话,又觉得这可能是支撑她信念与意义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草垮了,人可能也垮了,接着便可能是自我的堕落,甚至于开始躬行自己所憎恶的一切。
而他经历过这种“连着一个也没有了”的绝望,他不愿她赴上他的路。
那太孤独了。
逢宿自己也说不清这些话怎么就这样自然而然说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想法也好像过于简单。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如意之事,哪能别人就管得了你是好是歹,除了你爸妈。
而她,早已是孑孓一人。
有些自嘲的勾了勾嘴角,算了,且走且看吧。
逢宿回到自己屋子里,刚好听到电话铃声。
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铃声响了断,断了响。
知道这人脾气有多执拗,带着妥协摁了接听键。
“你可终于接我电话了。”还没等手机举到耳朵旁边,这人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我哪儿敢不接你电话。”
我要不接,这一天肯定八百遍的往这儿打。
“你不敢?你要真不敢,你能话也不听,就往那吃人的地方钻?”
逢宿听着这人的话,知道他也是担心她,便由着这人念叨。
“听见没有,赶紧给我回来!”那端见逢宿不说话,也是气急败坏。
“谈川,你不觉得憋屈吗?”
谈川那边静了几秒,“憋屈啥,路都是自己选的。”
“可这路就是你当初想的吗?”
不等那边有回应,逢宿就又接着说。
“不一样,对吧?谈川,你不憋屈,我快憋屈死了。”
“逢宿,你今年也才23吧。”
逢宿哪能不知道这人突然提年龄做什么。
“你还太年轻,但凡你往前走两步,知道前面有多少荆棘,你就知道这路走着多么崎岖了。”
“这世界不是说你磕的头破血流,就能够有结果的。”
逢宿感觉那股被沼泽埋住的窒息感又缠上了自己,急促的喘了口气。
“你说这些我都懂,可是,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来或不来,最起码我可以有个选择。这里的人呢,我来或不来,他们别无选择。”
逢宿挂了电话。
我这么艰辛的在泥潭里挣扎,并不是为了在这世间求个结果,更不是为了改变这世界,而是为了不让这世界改变我自己。
不想让那些肮脏的、腐朽的、黑暗的东西侵蚀本身。
逢宿感觉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随即而来的是短信提示音。
“算了,我并不能够昧着良心劝你。如果说不憋屈,是假的。我知道我拦不住你,你向来是想什么做什么。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逢宿看了看这人的信息,她就知道,那个带着她走上这条路的人,怎么能够比她要先倒下。
正准备给这人回条信息,又是一声震动。
“顺便说一句,我昨天帮你回家给花儿浇了水,你们家又被小偷给翻了,不过幸好没有丢东西。”
想了想还是接着给这人回短信,“你一定要做好奥运专题啊,别想着偷懒。求你别把我的花儿给玩死,好好善待它。它要是少一片叶子,你就完蛋了。”
提示短信发送成功。
逢宿看着短信内容,太阳穴又是一阵短促的跳动。
自她父亲走后,家里每逢一阵就总遭人倒腾。最开始一次,真被吓了一跳,报警后也没发现丢什么东西,就不了了之了。
之后逢宿就在家里装了摄像头,可总是被那登堂入室者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弄坏,然后仍旧是翻箱倒柜,却什么东西也不拿。
最后也让她咂摸出来味儿了,这些人像是在她家找什么东西,但又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小偷。
如果是什么她不知道的,那大概也只能是关于她父亲的事了。
索性后来上了大学也就把这事放到脑后了。工作后,搬回去住,也没见再发生过这一类的事。
不曾想都这几年了,这端又冒了出来。
逢宿从她包的隔层里,拿出来了一个小盒子。
普通的木质盒子,花纹有些暗,不仔细看瞧不出来。
逢宿小心翼翼的打开,内里四周是软软的棉垫,中间放着两颗核桃。
说是核桃,又不大准确,更贴切地来说,应该称其为文玩核桃。看其成色,盘玩的年代应该挺久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