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况且,生死有命,寿数尽了不用强求,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谢白默了片刻,“如果你不偷偷落跑去佛光寺,也许不会这么严重。”
“是啊,不过是想还个愿,求神拜佛多活些时日,谁想到碰上了无妄之灾。”
“苏念,别放弃。”谢白突然低声道。
苏念愣了愣,笑了一下,表情有些奇异:“我知道。”
他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卿云:“可以让我和卿云小姐单独说几句话吗?我为她占了一卦,我想亲自告诉她结果。”
谢白离开,房间中只剩下卿云和苏念两个人,卿云有些无措,苏念也不说话,沉默蔓延了一会儿。
苏念终于开口,卿云设想过很多次苏念会和她说什么,却远远没想到是这样的开场。
“小七,你可要随我回南岭?师尊说若你回去,过去一切可以既往不咎。”
这一句话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纷沓而至。
她在山间迷路,总是他找到她,口中说着责罚,每一次都只是捏了捏她的小指,带了她回去。
她凡心萌动私下山门被师尊责罚时,只有他为她求情,偷偷去看望她劝慰她。
他教她规矩礼仪,打理她衣食住行,与她同修同练,一手带她长大。
卿云脱口而出:“三师兄……”
那个永远面上冷若冰霜,却对她关怀备至,亦师亦友,亦父亦兄的三师兄,朝歌。
“幸好,你还记得我。”
苏念病弱的面孔上那样云淡风轻,
“师尊遣我来寻你,虽然几多波折,也算不辱使命。小七,你随我回师门吧。”
卿云心中翻江倒海,千回百转,终是轻声喟叹:“三师兄,我不回去。”
苏念对此并不意外,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缓缓点头,“知晓。”
她将彻底了断仙缘,从此投入滚滚红尘,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生生世世受轮回之苦。
然而这一切,是早在她从南岭离开那一刻便已想好的。
不怨,不悔。
“你们一个甘心情愿,一个奋不顾身,我又能说什么?”
苏念低声笑了,竟是无奈,
“小七,你知道他曾是什么人吗?”
卿云一愣:“你说,谢白?”
“师尊素来孤僻冷漠,怎么会任由一介凡夫俗子擅闯仙门?他曾是师尊的至交好友白芷仙君,本是下凡历劫,却坠入情网,不惜毁去毕生修为,只为下界轮回,寻找昔日的挚爱。”
他抬眸看她:“白芷仙君下凡历劫之前曾来拜访师尊,无意间在后山点化了一缕已生了意识的草木精灵。他下凡不久,那精灵便化成了人形,是个四五岁的女童。师尊见她颇有慧根,便将她收入门下,作为第七个弟子,取名卿云。”
卿云身心俱震,苏念短短一番话已将前因后果尽数道明,然而这其中牵扯的前缘纠葛横跨了三生三世千年百年。
原来如此,原来你我真的曾在不知名的洪荒岁月懵懂擦肩,种下这相思红线,木石姻缘。
我用三生泪水可还得完你昔日点化之恩?
知君深情不易,妾已亡命来奔。
苏念突然剧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
“师兄——”
卿云急忙上前为他倒了一杯水,轻拍着他的后背。
他是苏念,也是朝歌,是她前世今生唯一的兄长。
苏念拂开了她递过来的水杯,“这个身子撑不了多久,我可能没办法亲眼看着你出嫁了。”
“师兄,你别放弃,你再坚持一下,我可以把婚礼提前!”卿云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骤然相认,倏尔分离,她抑制不住的难过。
苏念笑了:“伤心什么?你清楚我并不是死去,是回到南岭而已,我还会好好活着,只不过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罢。我只是想同你来道个别,当年你一声不响就下了山,我们从没道别,总归是遗憾,现在就没有遗憾了。”
“好了,你走吧,他还在等你,等了很久了。”
苏念躺了下来,盖上被子,闭上双眼,安详静谧。
卿云依依不舍,最后看了他一眼,关上了房门,留下这一室孑然素白。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苏念是那年阴历七月十五走的,没有葬礼,没有墓碑,苏家遵照他的遗嘱,将骨灰撒入了大海。
她连看望他的地方也没有,不过他也确实并不在那里。
其实卿云还有很多话不曾问出口,也终其此生不会说出,比如他在佛前究竟许的什么愿,比如,那个吻……
有些事正如他曾为她断下的批命,说破了,就散了。
……
地中海的景色一如想象般多情浪漫,卿云和谢白在希腊的圣托里尼岛教堂中交换戒指,许下誓言。那里有白色的沙滩,蔚蓝的爱琴海,和全世界最美的日落,蓝白相间的色彩天地是把所有极致的颜色都用完的地方。
那里是西方文明的发源地,有着各式各样简洁优美的建筑,与国内截然不同的异域风情。
西西里的海岸缠绵温柔,住在海边的木屋里,每晚听海风的轻呼,听浪花拍打海岸的声音,听海鸟叽叽喳喳的叫声,好像身处天涯海角,天地间只剩下两个人。
屋子里点亮一盏油灯,她和他并肩躺在吊床上,听他讲着这片土地的历史传说,听他讲过去天南海北的经历。
“洛阳白马寺历来被称为华夏第一古刹,然而白马寺昔日在杨炫之所著《洛阳伽蓝记》中却排不上名次,这本书中被奉为第一古寺的叫做永宁寺。北魏洛阳佛塔林立,永宁寺规模浩大,中有一座百丈宝塔,傲视群雄。然而经年战乱,沧海桑田,永宁寺早已付之一炬,只留下古书上寥寥数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