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官正要转身追去,蓦然看到翡翠屏风后露出一角衣襟。
他暗自冷笑,手起剑落劈开了屏风,正要再刺一剑——
“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屏风后并不是萧太师,而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纤弱少年。
他光着身子,只草草披了一件宽大里衣,瑟瑟发抖的跪地求饶,露出的细嫩皮肤上隐隐可见各种凌虐的伤痕。
林官忽然想起之前听到的传言:萧太师好男风,府上豢养无数禁脔,皆是男童。
这也是他昭昭恶行之一。
林官看着他哭泣无助的少年,拿剑的手突然抑制不住发抖。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倚绣楼那个自己,那个同样年幼无助的少年,他哭喊着,哀求着,咒骂着,却阻止不了那个男人的施虐,他将那些肮脏的器具用在自己的身上,松弛苍老的手抚摸在皮肤上,还有那让人作呕的下半身......
自那时起,他的人生被全部毁掉,永无解脱,永无救赎,此后所有皆是自欺欺人。
炎迦终究是来晚了。
倘若那时有人能出现,那时有人能救下他...
就在这失神的片刻,一道银光当面袭来。
“去死吧——”
当剧痛袭来的那一刻,他突然发觉,自己等待这一刹那,似乎已很久了......
......
这一晚,直到东方破晓,长风也没回到侯府。
往常,他们都会在一夜之内解决麻烦。
长安心中莫名难安,她知晓昨夜三人任务艰巨,正因如此,她才更加忐忑。
日上三竿,她没等到长风,只等到了炎迦的飞鸽传书。
然后,她回暗堂,看到了一具破烂不堪的尸首。
这些年来,她见过无数具尸身,爹爹的,娘亲的,路边饿殍,而后是她亲手杀死的,卖饼郎,元宝...他们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有一具尸体,会是小官哥哥的。
炎迦冷着脸色,长风默然不语,长遥也罕见的没有出声讥讽。
她觉得这一切不真实的像是一个梦。
前些时日,他才刚刚解开心结,他才再次唤她“惜儿”,他才终于报了仇,他才终于记得该怎样笑,他还说要生一起生,要死一同下地狱......
一转眼,他就冰冷的躺在这里,不会动,也不会笑,不会抱着她了。
她想迈前一步,就这样腿一软,不由自主的跪倒在了他面前。
她颤抖着伸手去触摸他伤痕累累的脸。
你已决绝至此,放弃一切尊严人性,一切奢望渴求,仍无法苟且偷生么?
热泪控制不住的汹涌而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冷淡:
“谁杀了他?”
寂静了片刻,长风沉声道:“太师府上一个男宠,趁他不备,偷袭......”
致命一击正在面门,是怎样的偷袭如此光明正大?
是因为敏感的身份叫他心生同情,动了恻隐之心?
若非他不久前放下了仇恨,怎会疏忽至此?
“蠢货!”炎迦冷哼,“我从小就教导你们,做杀手不配有心,不配有情,一旦心慈手软便是找死!”
“住口。”
长安缓缓的起身,面无表情的看向炎迦,“你不准说他。”
入暗堂九年,这是长安第二次当面顶撞炎迦,不留情面,毫不犹豫。
炎迦甚至愣了一下,而后是滔天的怒火:“你在和我讲话?”
长安二话不说拔剑就攻了上来。
炎迦怒极反笑,毫不犹豫的接招,喝道:“找死!”
四人武功尽数是炎迦所教,自然是云泥之别,长安此举全然找死,而炎迦出手也毫不留情,俨然是要给她个教训。
长风见势不对,飞身上前阻拦,长遥抱臂站在一旁,无动于衷。
长安出招非但不高明,竟是全无章法,发泄一般乱打乱杀,炎迦与长风初时混乱,很快便控制了局面。
炎迦下了狠手,当胸一掌便向长安劈去。
这一掌若身中,长安必定登时毙命。长风情急之下,一个鹞子翻身,将长安狠狠撞开,这一掌终是只落在了她的肩头。
二人双双跌在了地上。
长风起身跪地求情:“主人息怒,长安只是一时昏了头脑,望主人看在长宁牺牲的份上,饶过她这一次。”
炎迦冷眼看着他二人,半晌不语,直到那凛冽的杀气让长风额头流下冷汗,他才幽幽道:
“这世上只有命是自己的,活着才是一切,命没有了,便什么都没了。长宁的事,下不为例。”
他深深看了一眼长安,拂袖离去。
长安就这样呆滞的躺在冰冷的地上,炎迦走了,她不知晓,长风唤她,她也听不到。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她一个,还有身边不远处冰冷冷的小官哥哥。
一只柔软的手抚上她的脸,温柔的声音又气又怜:
“傻丫头,你何苦啊...自己的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好像娘亲啊,好像记忆里那再也回不来的轻声细语,温情呵护。
她渐渐看清眼前来人,泪水再次落了下来,她哑声道:
“月眠师父......”
九月初九,林官下葬。
这一次,长安终于有钱,她定了最好的柳州棺木,青石墓碑,安葬他在京郊的风水宝地。
她亲手在墓碑上刻下:
亡夫林官之墓
她在坟前守了七天七夜。
杀手不能信鬼神,否则手下冤魂无数,夜里怎生安息?
可她好生希望他的鬼魂能回来,将她带走,说好了一辈子,你怎能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