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们,是何等卑微祈求着一丝光亮,终是被无情剥夺了最后一点渺小的期冀。这份怨念,而今总该向谁讨一讨了罢。
忽而一个声音在耳边柔声道:
“今日是月初。”
他从背后抱住她,笑得意味深长:“今晚你该沐药浴,是不是又忘了?”
她微愣:“是,是忘了,我有些乏,不如改日吧,迟一日也不打紧......”
身后片刻沉寂,他俯身下颌抵着她的头顶,轻声问:
“你倦了?”
她默不作声。
自己的身子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药浴治疗收效之微,渺茫得几乎不见,终究是越神医仁善,给予了这最后的一丝妄想,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只当是为我,再撑一撑,可好?”
那声音低沉沙哑,好不小心翼翼,好不叫人心酸。
她心中一颤,张口便有无边无际的涩然哽在喉间:“洛卿...”
她欲回头,却被他扣在怀中,阻止了动作,只听他道:
“假若...不能白头,至少要将青丝红颜都看透,十年,太短了。”
他所布局种种并无十足把握,事成之前他绝不会轻易透露叫彼此都空欢喜一场,但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他低头吻了吻她,轻声道:
“听话。”
心中自持的冰雪终是因这一句话溃不成军,她闭上眼,下意识伸手抚上颈间,却是扑了个空。
才记起,那娘亲留下的最后遗物她早已失去了,而这个昔日惯常的小动作,也有许久不曾做过了。
她可有资格,屈就于此时此刻眼前的温暖?
......
温香软玉,笙歌乱耳,满室春光旖旎。
长遥懒散倚在榻上,一杯杯仰头往嘴中倒着酒,身边依偎着几名衣衫半褪的美人,不住的娇嗔嬉笑劝着酒。
一旁另有花魁为他弹琴奏乐,低吟浅唱,好不风流。
有婢女撩起珠帘入内,低眉顺眼道:“这位公子,如烟姑娘有请。”
长遥抬眼,嘴角一扬,眉宇间俱是邪气,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毫不怜香惜玉的推开了身边美人。
“求之不得。”
香闺软帐,绿衣女子侧坐圆凳,身姿娉婷,低眉拨弄着手中琵琶。
长遥似笑非笑:“如烟姑娘不愧是昔日扬州第一花魁,见你一面当真不易。”
“公子夜夜来此眠花宿柳,一掷千金,也的确煞费苦心,如烟怎能不动容?”
柳如烟柔柔开口,笑意盈盈。
“扬州,如烟已很久没听过这地方了,公子莫非是旧识?”
“旧识谈不上,只是有所耳闻,毕竟如烟姑娘声名远扬,和那些寻常女子不同,就好像旁的花魁头牌的闺房中,哪个会在墙上挂一把剑?”
那不过是一柄平淡无奇的乌鞘剑,唯有剑柄尾部嵌着一颗黑曜石,泛着雾蒙蒙的光。
长遥知道,那剑二尺三长,二指宽,双刃,也许剑身还刻一个“肆”字。
柳如烟顺着长遥目光落在墙上那把剑上,嫣然一笑:“公子见笑了,那不过是从前一个犯傻的小丫头落在我这儿的,她忘了来取,又或者她再也没法来取了....莫非公子,是为她而来?”
她缓缓起身,剪水秋瞳盈盈望着他,唇边含笑,手上的琵琶却不曾放下。
长遥毫不怀疑她会从那琵琶里抽出一柄软剑,又或者是毒针暗器,虽不曾见面,却多少耳闻,纵使武功平平,到底是南天冽左膀右臂自然有些能耐。过去他为暗堂折过幽罗门不少部下,乃至副门主,如今他又为晋王效力,阴差阳错却成了盟友,两厢算来算去都是一笔烂账,不过他此番前来倒真不是了解旧怨的。
手中那把和墙上所挂长宽不同却样式相仿长剑搭上肩头,长遥笑了笑:
“你不用紧张,有些事轮不到我出手,也算不到你头上,我不过是来确认一件事。”
他踱步到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抬起那花容月貌的面孔,徐徐道:
“原先我不抱希望,现今看来,你怕是最后的知情人了,不过或许,连你自己也不知晓吧......”
☆、青阳(7)
三月初八,太后大寿,宫中设酒,大宴群臣。
世子李宗孝入宫赴宴,奉命为太后祝寿。
宁惜低头为洛卿打理着衣襟腰佩,低声道:“万事小心。”
身前之人张开双臂,顺势将她拦在怀里,轻笑了笑:
“放心,今日诸事如常。”
她略诧异抬头,她知晓他们早已商量妥当,两厢联手,以为便是趁着今日之际下手。
“摆明了是诱敌之计,今日宫中必定戒备森严,我们何必自投罗网?”
于洛卿心中谋划,她不甚清楚,只颔首嘱咐道:“早去早回。”
倚门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宁惜静默而立许久,直到翠嬷嬷来唤她:
“夫人,外间风大,看这天色似乎要下雨了,您早些进来吧,仔细着了凉。”
那些谋划布局,明枪暗箭,她从来不懂,也不想再懂了。天下大势也好,江山易主也罢,她不过是区区蝼蚁,攀不上名利富贵,只求苟且安生。
昔日那和她一同挣扎求生,最终支离破碎的身影,她用尽一生也忘不掉。
“翠嬷嬷,先前翠玉轩定下的首饰,现今可能去取了?”
她轻声道。
......
长乐宫,未央殿,觥筹交错,丝竹管弦,笙歌舞乐,乱迷人眼。
自打洛卿有记忆起,这宫中的宴饮便不曾断过,金榜题名宴琼林,五谷丰登赦天下,名目五花八门。那看似和睦的君臣恭谦下,有多少心知肚明的暗流涌动,只余明面上的冠冕堂皇,背地里一桩桩一件件拆破了,俱是肮脏不堪的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