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武垂首立在当下,恭敬的向洛卿禀报着得来的消息。
“还有么?”
“还有...愿将独女嫁入宫中,南疆与大昭永结两姓之好。”
“果然是意图联姻...”洛卿沉吟了一下,“李玄煜如何表示?”
“皇上称后宫有主,为妃为嫔恐有委屈,朝中才俊王侯无数,让阿苗任意挑选,而后靖国侯府小侯爷云泽清主动向皇上求亲,阿苗亦是首肯,皇上登时便下旨赐了婚。”
洛卿笑了笑:“云泽清?他倒是他左膀右臂,心腹之臣。那阿苗的身份你查出什么没有?”
洛武犹豫道:“她大抵与夫人有些关系...阿苗确是阿布族族长之女无误,只是她自幼顽劣,年少时便离家出走,后因追查南疆流传出的蛊毒下落与暗堂有了牵连,阴差阳错留在了云芳荨身边做丫鬟,后因阿布族内乱,老族长病危才再次返回南疆。”
洛卿并无惊讶,只颔首道:“知晓了。南疆那边的人都回来了?”
“只有半数,主子所猜非虚。”
闻言洛卿面色一沉,再不言语,室中一片死寂压抑,洛武面无表情垂手而立,无声无形,一时二人似乎凝滞成了木雕。
直到方拓打破了僵局。
“主子,卢太医的药童来了。”
“带过来吧。”
七八岁的小童照例将一本巴掌大小的书册呈上,一板一眼道:
“先生,这是这几日凤仪宫的诊籍。”
洛卿接过,一页页翻看。
那上面密密麻麻抄写的蝇头小楷,他一目十行却是过目不忘,一页不落的看完全部,他将手册递给方拓。
方拓从善如流的接过,放到一边的灰缸中点燃烧净。
“卢太医如何说?”洛卿问。
小童努力背诵着一字一句答道:“师父说,依他来看,娘娘身体无碍,若真无嗣,恐怕并非娘娘之因。”
沉默片刻,洛卿轻扯嘴角,说不出的嘲讽与厌弃:“难为那满朝文武尚因皇后无所出而请奏开选秀女,充实后宫。”
天道轮回,何其可悲,此时此刻,他竟连笑也吝与。
“上次所说那几位的诊籍卢太医可有着落?”
“师父说,只寻到了半数,还有一些因陈年积压寻起来困难,请先生再宽限些时日。”
“好,让卢太医先调查能寻到的便可。”洛卿颔首:“洛武,送他走吧。”
“是。”
洛卿抬手捏了捏额角,眉宇凛冽,闭目沉思。
晋王、南天冽、李玄煜,鞑靼、南疆、幽罗门,所有棋子尽数归位列阵,鹿死谁手,成败未定。
他反复思量着一步步谋划,一桩桩布局,寻找漏洞与瑕疵,千头万绪,千思百虑。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许成,不许败。
独身一人静坐室中,他不动不语,暮色余晖自窗棂洒落,在墙角在衣襟跳跃逃脱,直到天幕最后光亮也消散无踪。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有侍女低声禀报,夫人回来了。
.
宁惜坐在镜奁前,无意识的伸手拨弄着锦盒中一对红玉镯子,玉色透亮温润,红得如枫似火,和血的颜色何其相似。
有人踏进房门,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带着她靠进他怀中。
“累了?翠玉轩的物什可有挑得上眼的?”
宁惜反手握住他的手,笑了笑:“我又不懂什么金银玉石,都是翠嬷嬷替我张罗的。”
顿了一下,她道:“不过挑了些新鲜的花样,让他们打了簪子,兴许过几日便能完工。”
洛卿握着她盈盈皓腕,柔声道:“夫人并非不懂,而是眼界甚高,大抵只喜欢雕花的木簪可对?”
她不禁失笑,补了一句:“不错,还是手艺极粗糙的才好。”
想起那在落英谷时种种平淡琐碎,她神色微黯,只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我今日......去茶楼坐了坐。听见邻座茶客闲来无事在议论京中贵人的私事。”宁惜有些迟疑:“还说到了,揽鹤楼。”
“哦?他们说了什么?”
“说揽鹤楼打着画楼的幌子,明面上为王侯公卿作画,一千金为人追崇,私底下却是龌龊不如勾栏间,那些画师仰仗貌美俊秀勾引闺阁小姐富家夫人。尤其是焉子鹤,传闻他颇得魏华长公主赏识,二人纠缠不清,还说他...他,是定远候府小侯爷的禁脔......”
她有些羞于启齿,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含糊在口中,几乎听不清。
罕见她这般羞怯模样,洛卿不禁好笑,手背轻抚过她发烫的脸颊,戏谑道:“不曾想夫人也是如此,好奇之人。那焉子鹤收了多少入幕之宾我不知晓,但定远候世子好男色之事,却不是什么秘密。”
“如此说来,焉子鹤是以此为机,周旋其间,为幽罗门的眼线?此人当真可靠?”她状若不经意问道。
“放心,我早已派人查过他的底细,此人自幼被幽罗门培养,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很早以前便被安插在京中高官府内,以色侍人,早年曾在太师萧鼎润府上做伶人,后来又攀上了魏华长公主,这才在京中混得如鱼得水。”
宁惜垂眸,眼睫轻颤了颤,缓缓道:“原来,如此。”
恍然想起那人拨弄琴弦之时,使得是左手,亦如当年那道致命伤口的始作俑者。
世间大抵不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纵然不过是巧合,枉杀,又如何呢?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克制不住的杀机四伏,戾气横生,好些早已忘却的悲痛无助,绝望刻骨渐渐涌了上来。
她可以宽恕,可以原谅,然而这一回不是旁的,是小官哥哥的命啊!此时此刻她已重获新生,岁月安稳,便可自此忘却昔日那个跌落地狱一身污泥的少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