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海(9)
“你女朋友不在身边吗?”
“没有女朋友啊。”袁瀚虚弱地回答。
“不可能吧。”阮馨说。
袁瀚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他将手机夹在下巴上,抱着湿漉漉的枕头换一个舒服点的姿势,换了一副更低沉的嗓音,深沉,沉得像夜晚的暗涌的深海:“从前,有一个小姑娘,她有个英俊的邻家大哥是她的偶像。也是她不可能的梦想。她从小一路追赶,读大学的时候,来到大哥所在的城市,本以为两人会发生点什么,大哥却娶妻生子,并仍像兄长一样照顾她,连工作的事情都帮她包办。而她永远不会破坏他的家庭,也永远无法得到他。为让自己死心塌地忘记痛苦,也为她自己的理想,她辞职了。”
阮馨沉默。
“其实,你远离了你的相思煎熬之苦,并不代表你远离痛苦,你会发现,你将遁入生计、职场的无间地狱,这比相思之苦更苦。可是,你又必须离开他。这是你逃不掉的命运。”
阮馨啃着木头笔头,笑说:“咦?这个故事不好听嘛,呵呵呵,你不该讲你自己的故事吗?”
又一阵疼痛如洪水加着烈火奔涌袭来。
袁瀚忍痛道:“太久了,忘记了。”
“呵呵。”阮馨苦笑。
“笑什么,你的怎么同情心为零呢。嘶……代表月亮鄙视你。”袁瀚趴在床上,吃痛地揉着胃,床头的镂刻水晶台灯越来越模糊,灯光越来越刺眼。
“很难过吧?你住在哪里,告诉叨啦A梦,我开竹蜻蜓飞过去看你。”阮馨说。
袁瀚压抑着□□一声,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告诉我呀。”一种大势不妙的感觉爬上阮馨的心头。
电话那头,却先是沉默,紧接着,变成了忙音。
“人呢?”阮馨急匆匆拨回去,无人接听,再打,关机。
阮馨觉得浑身一软,慌乱间,按着他的名字在网上搜索,一无所获,打电话给警局,对方笑道:“您可以打精神病医院。”
阮馨又打110,对方则回答:“对不起,您可以咨询情感热线。”
阮馨只得拨通了闺蜜周雯雯的电话。
雯雯的嗓子涩得像吃过生柿子一般:“馨馨,我男朋友今晚又没回来。”
阮馨抹汗道:“我认识的一个人好像病了,似乎还晕过去了,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地址,我怕是他很危险。可我只知道他的名字。”
“那你知道他是什么职业么?”雯雯问。
“不知道。”阮馨只记得,他居然知道用炭精条绘画需要不错的功底,他削画笔的姿势比自己专业,他甚至了解文艺复兴时期名画其中的典故,却又不像从事这个职业。
“也许,他只是不想再和你接触了。你不是问过他的地址了吗?如果他是想和你玩一下,又怎么会告诉你。”雯雯沉重地道。
“可是,他真的病了,似乎真的是想找人过去照顾他,又难以启齿。”阮馨固执道。
“乖,别多想了。认识了十年的男人都不可能,刚认识的人,你怎么能相信他,”雯雯一边擦鼻涕,一边道。
阮馨真的认为他病了。
他手腕上的胶带,他偶尔蹙起的眉心,他第一次相遇时服药的场景……
阮馨觉得有一股热血直涌上大脑,于是,拎起一把伞冲出门,站在小区的门口前时,她却没有了方向。
从这里出发,左拐,直通大马路。
向左?向右?
如果向左,他在哪个区?如果向右,他又在哪条街?
夜雨吧嗒吧嗒打在她的伞上,像是打碎了什么,不是伞面。
她撑着一把红色的波点伞,在门口站了许久。
她这夜,她却久久不能入眠,终于入眠,梦见那个男人面色灰白地倒在自己身边,吐血吐到自己的白毛衫上,血樱似的斑斑点点,触目惊心……她还梦见,他将自己的画一张一张撕掉,白纸和着黑色的线条,雪花似的在空中飞舞。
醒来时,她的心跳依旧依旧如快速马达。
可是,阮馨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无论什么时候拨入那个号码,都是关机状态。
她再一次去酒吧对面补充好最后的两张画稿,本想以快递方式交付编辑,钱少康居然大老远从帝都飞到上海来。
“大美女漫画家,我上次说的 office lady职场暖伤慰藉本,你考虑好了画它了没有?
”人民广场的来福士对面,一家幽静西餐厅,钱少康端起一杯蔓越莓汁,用吸管小嘬一口。
“没考虑好啊。”
阮馨大口喝着一杯蜜桃绿茶,仔细端详着自己的编辑,这个二十八岁的男子五官清秀,白净,薄薄的单眼皮下,不大的黑眼睛深不可测。
下午的阳光照在阮馨油汪汪的红唇上。
下午茶端上,阮馨将草莓奶油松饼消灭殆尽:“再来一份香蕉巧克力的。”
“早知道不请你喝下午茶,请你吃午饭了。”钱少康递过上餐巾纸。
“那就赶紧把稿费结给我啊。”阮馨嘻嘻一笑,将一块巧克力塞入嘴巴。
“苦肉计吗?”钱少康叹息一声:“琉璃海小妹妹,你帮小说画插画,似乎收入也不差啊。”
阮馨摇摇头:“不够啊,我可是失业人士。”
钱少康清秀的眉毛微微一动,端起杯,小抿一口微酸冰甜的蔓越莓汁液,挥手对服务生说:“再来一份鲔鱼披萨,一份七分熟的牛排。”说完之后,道:“稿费我回到北京就帮你落实,可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我认为,亲身投入苦辣酸甜的职场,你更能画出深入人心的东西。自由谁都渴望,可是,我坚信一句哲言,不把自己深深扎根地底,又怎么能享受高处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