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案风月(363)
双方争执不下,又事关皇室命案,除依附赵家与侯府的人之外,其余人或作壁上观或明哲保身,不敢轻易行动。
争论渐渐平息之后,皇帝沉默许久,突然想起与明长昱一同查案的刑部小吏。
帝王的权衡之术,在此时凸显出来。赵氏一族,就算有所式微,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至少如今不能与其对抗。而侯府,侯府的确战功赫赫,朝中拥戴无数,还有长公主与老侯爷的威势,若当真下错旨意,让侯门不满,也是一场难以化解的风雨。
所以让侯门的人与赵氏一族的人都置身案外,才是最好的方式。
为显公允,皇帝还诚恳地问过文武百官,谁愿力担查案重任,但方才还雄辩滔滔的官员,此刻却噤若寒蝉了。
所以,此案暂且交由楚遥查探,为便其查案,特钦赐令牌一枚。
皇帝语毕,赵柏文正欲说话,忽而有内侍恭身入殿,跪身伏地说道:“皇上,长公主求见。”
殿外金云翻滚叠荡,日色荧荧而下,长公主身着盛装大衫,静立于星碎粼粼的宫道之上。
皇帝透过明媚的光芒看出去,依稀中仿若时空流转,回到他幼年时登基那日。那日也是这般天朗气清,风光和畅,是长公主为他穿好通天团龙衮服,带着他走向这属于帝王的至尊殿宇。自他放开长公主的手,一步步走向丹陛龙椅那一日起,他就再也不曾在这金殿云日里见过她。
他无比怀念在行宫的日子。曾有宫妃撺掇他喊长公主母亲,年幼的帝王懵懂无知,在无人时抱住长公主的腿,轻轻糯糯地喊了“母亲”,长公主面对他时,只轻轻捏他的脸,轻笑着呵斥他不许再叫。转身便将撺掇他的低级宫妃杖责以儆效尤。
其实在年轻的帝王心里,依旧暗暗藏着对长公主的孺慕之情。
他轻轻垂下眼帘,轻声道:“请长公主朝后拙政殿见。”
内侍依旧跪地不起,恭声道:“长公主手捧丹书铁券求见。”
皇帝心头一震。殿内的文武百官也一时哗然。
本朝开国帝君登基时,曾以丹书铁券钦赐开国功臣。定远侯战功赫赫,随王伴驾开疆拓土功不可没,又在归朝时主动交出兵权,得开国帝君奖赏,钦赐丹书铁券,可世代承袭。丹书铁券分为七个等级,而开国帝君赐予定远侯的,是最高的等次。见此丹书铁券,如见开国帝君,且其上刻有“卿恕九死,子孙三死”,还镌刻着定远侯府一族,立下的赫赫战功。
但至今为止,定远侯府从来是清流正派,不曾在任何场合出示过丹书铁券,而今长公主手捧丹书铁券而来,所为何事?
如此情形之下,皇帝不得不召见长公主。长公主入殿,文武百官三跪九叩,山呼万岁,直至长公主向皇帝行礼,文武百官才免礼平身。
“陛下,”长公主稳稳地捧着丹书铁券,清朗从容地说道:“今日臣妇前来,是来为侯府未过门的儿媳请命。”
“卿恕九死,子孙三死”,乃是皇帝可免定远侯死罪九次,其子孙死罪三次。在皇帝看来,用这样的方式来为一个女子免罪,实在小题大做。
他立即请长公主免礼,说道:“见丹书铁券,如见先祖,先祖有旨,朕怎敢不从?方才朕已安排人彻查永宁公主一案,至于那位刘姑娘,确有嫌疑。但她是重臣之后,先祖也有功勋在身,且在三法司定罪之前,她的确是无罪之身,将她关押在刑部牢狱之中着实不妥,不如……请长公主带她回去,朕派人将其软禁监管,待真相大白时,若她有罪,自当按律判刑,若无罪,便还她自由,如何?”
长公主与明长昱跪拜叩首:“谢皇上隆恩。”
皇帝松了一口气,忙说道:“长公主将丹书铁券收好罢。”
赵柏文面色苍白,额上青筋错布,执笏的手泛青颤抖。下朝后,他不曾久留,甩袖而去。
朝堂上的风波,未曾传入君瑶的耳中。她在刑部的牢房中,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自己被关了几天。在此期间,除了看守的人送了两次吃喝,便再也没见到其他人。
长久处于无知无觉中,她听到人声,还以为出现了幻觉。直到铁门被打开,耀眼而明炽的光刺痛眼睛,她才恍然察觉是真的。
有人缓缓地靠近,轻轻握住她的手,用力将她揽入怀中。她茫然地抬头,看清来人后,惊喜而诧然地说:“侯爷,怎么是你?”难道受她牵连,他也被关了。
门外有人看守着,明长昱强压住心头的悸动,理了理她满身皱褶的衣衫,温声道:“我带你回侯府。”
君瑶随他走了两步,忽然脚步一定,她心有余悸,问道:“当真可以离开了吗?他们为什么会放我离开?”
赵氏一族的人怎会如此无声无息?太后又如何甘心轻易放过她?朝堂之上的人,又怎会对公主的死无动于衷?她满腹疑问,忐忑难定,在风波边缘险探一遭后,不是劫后余生,而是余悸难安。
方寸之间的牢房,光线晦涩幽暗,他凝视她的眼神,却格外明澈清湛。他此时此刻,当真希望她就像檐下的雏鸟,被护在羽翼之下。可她从来不是囚鸟,就算是,也终归有扶摇而去的一日,她有她的心之所向。
正因如此,他隐于心底的愧疚与懊悔,才更加强烈。
他坚定地握住她的手,半搂着将她带出牢房。
君瑶本有迟疑,但出门时,见有内侍候在门外,那内侍一见到她,便轻笑着道:“刘姑娘,圣上旨意,你可随侯爷回侯府了。长公主也在外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