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洞谋士(201)
她犹在认真地听涞老将军说燕南布防,令翊只觉心软己极。
其实这许多人中,最受瞩目的,是令翊自己。先败东胡数万大军,解燕北边患,又率武骑武卒驰援燕南,以一手漂亮的连环钓鱼分兵计,搅动之前僵持的战局,使燕取得大捷,就像燕国史官士奚记载这两次大战时所评赞的,“有智有勇,世之良将”。
朝中不少人都能猜到,涞老将军此战之后功成身退,燕南之军便会交到令长羽手中。他又是令氏宗子,日后或会是许多年以来少有的同时统帅燕南燕北之军的上将军。
因还在先君服期,不便宴饮,朝后,诸将便各自还家。
安祁见了幼子令敏和侄子令翊,拉着又是哭又是笑,青云更是围着两个兄长打转——前几年令翊失踪,燕北诸般事宜又多,令朔便从燕南转去了燕北,此时并不在武阳家中。
一家人吃了顿无酒的小宴。又终于打发走缠人的小堂妹,令翊从家中出来到了俞嬴府上。此时已月上树梢。
俞嬴没穿外袍便快步奔出来,到了令翊面前却止住脚,笑道:“长羽——”
令翊往前跨一步,把她拥入怀里。
俞嬴也搂住他。
侍女们都抿嘴笑着退下,去备浆饮。
如今天已经凉了,她出来得急,穿得单薄,令翊虽想这样久久地抱着她,却不得不松开。
令翊握着俞嬴的手,两人进入内堂。
俞嬴不再管批阅了一半的文书,坐在书案旁,专心地看着令翊。
令翊也看她。
俞嬴笑。
令翊又想抱她了。
俞嬴笑道:“别戴着冠了,我看看头发成了什么样子。”
令翊笑着瞪她,却因眉眼弯着,没有瞪成。俞嬴越发笑了。
令翊解下头冠。他离开东胡后,便把索辫剪了,如今是满头寸许新发。
俞嬴仔细端详他,极认真地道:“清爽英武!好看!”
虽知道先生这是瞎哄自己,令翊脸上还是露出大大的笑来。
从这头发,俞嬴问起令翊在草原上的日子。
令翊便与她说东胡有多少部落,说熊、鹰、狼、鹿、虎的势力,说勒夫的内斗,也说代西库,说苏莫勒沙,说放牧、赛马、角力……
其中有的是书信中说过的,有的没有,不管说过没说过,又都说了一遍,反正她也不嫌烦——除了受伤的事只淡淡一提。
俞嬴倒也没追问受伤的事,令翊松一口气。
最后令翊说到离间计和草原之战:“……大约总能消停几年了。也不枉我在那里待了三年,饱受相思之苦。”
俞嬴笑,目光留恋地停驻在他脸上身上。
令翊终于忍不住,再次伸臂抱住她。
俞嬴也搂住他的腰,两人依偎着说话。
俞嬴的手抚过他的胸膛:“是这里中箭吗?还是后背?”
令翊一僵,正想怎么糊弄,俞嬴微叹一口气,又问起别的:“那日你临离开,似有未竟之言。”
令翊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说出当时想说的话:“翊是想说,今生得遇先生,翊觉得很圆满。”
令翊微笑:“彼时怕说来不吉,就想回来再说给你听。”
俞嬴定定地看着他,坐正身子:“翊,你记不记得我曾跟你说过,你连我是不是叫明月儿都不知道。我也跟你说过另有一名叫‘盈’……”
“这说起来有些荒诞,都不知道如何跟你说起。明月儿是公子俞嬴之名,盈是燕国弱津小商人之女,而我既是明月儿,又是盈……”俞嬴说起自己的前世今生。
原来是这样,难怪初见先生时,她穿着打扮像个乡野里闾女子;难怪她小小年纪对诸国君臣旧事这般了解;也难怪她与齐相有那般牵扯……听她说这些生死事,令翊下意识抓紧她的手,像是怕她化成风,消弭在这夜色中。
俞嬴无奈笑道:“老先君给我谥‘景’,赞我德行智谋。谋也就罢了,这德……若我多心,得以为他在讽刺。我玩弄人心权术,做过不少错事坏事亏心事,实在不算好人——不算好鬼。”
俞嬴再次一笑:“还是个四十余岁的老鬼。你却是这样如春风、如晨曦一样的年轻人……”俞嬴的笑终于化成轻叹。
“照先生这算法,我还杀人如麻呢。”令翊道。
俞嬴道:“那怎么能算……”
“用先生评判自己之法,就算。先生学儒学墨,就学了些拘泥的规矩来框住自己、审判自己吗?”令翊问。
俞嬴竟不能答。
“我上次确实受伤颇重,差一点就挺不过来了。”令翊突然说起自己。
他人就在眼前,俞嬴的心还是一紧。
“当时也确实梦到你痛哭。醒来我也曾想过,若不曾招惹先生,你便不会这样悲伤了。我害你这样伤心,先生觉得我亏欠你了吗?”
俞嬴不答。
“先生既不觉得我亏欠你、对你不住,何以总怕亏欠我,怕对我不住,怕牵累我?”
令翊极温柔地低声道:“今生得遇先生,翊觉得很圆满——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了。”
俞嬴看着他,良久,再次搂住他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肩颈,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俞嬴也觉得——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了。
令翊也搂住她,亲吻她的发丝,两人久久地依偎着。
第134章 一起过岁日
诸侯“五月而葬”,燕侯友入葬却比五个月要更晚一些。大军归来后,其葬仪才举行。燕侯启觉得,这样父亲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