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弯】(45)
昏暗灯光把包厢变成深海,向天庥就在吵闹喧哗中一点点往下沉,无法呼吸,快要溺毙。
他只希望能快点结束这场不知所谓的“生日派对”。
当苏涛和另外几个同学捧着蛋糕进来,同学们拍手唱歌,向天庥低头掐指。
这时,旁边的关好彩突然站起身,几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扯住他的衣领。
向天庥吓了一跳,猛抬头看她。
灯光那么暗,可她的一双眸子亮得惊人,焠着火,闪着光,让他一下子找到了应该要去的方向。
关好彩开口,声音很沉却很坚定,把其他声响都压住:“喂,我们走。”
向天庥傻傻问她:“走去哪里?”
“随便,只要不在这里就行。”
关好彩没什么耐性,手里用力,把他的衣领都扯得变了形,“站起来啊!向天庥,你又不是提款机,你是可以拒绝的。”
他那么笨重的一个人,就这么被她拉了起来,站直了身,迈开了腿,跟着她往外走。
后面情况变得混乱。
苏涛不明所以,想留关好彩,关好彩火气冒尖,直接嘲笑苏涛没钱装大款,还骗同学的钱来搞social,核突到死,也就是向天庥这种傻仔才会被他圈得死死。
她声音很大,没人继续唱歌,也没人上前当和事佬,苏涛脸面挂不住,摔了蛋糕,欲对关好彩动手。
——这个“欲”,其实是向天庥的猜测。
他不知道苏涛是不是真的想去扯关好彩的手,反正他觉得是,于是脑子一烫,他直接冲苏涛扑了过去。
都说男生从小到大,怎么都会打过一两次架,但向天庥没有,他连亲兄弟之间的打闹都无。
所以他自然很快被苏涛踹翻在地,像只背壳着地的胖乌龟,动弹不得地挨打。
他双手护头,身子弯蜷,恍惚间听见关好彩的大吼,再听见苏涛的怒骂,一阵乒乓声后,又听到谁谁的尖叫。
他忍痛起身,抹了泪,看清关好彩跪在地上,双手捂着额头,一声接一声闷哼。
事发经过向天庥是后来听人描述的:当时苏涛对他施暴的时候大家全吓傻了,无人敢上前,只有关好彩去拦他,被苏涛一把推开。
而关好彩不“好彩”了,踩到地上油腻的奶油后踉跄摔倒,额头还磕到茶几尖角,流了血,破了相。
那天之后,向天庥发了场烧,在家躺了一个礼拜。
期间父母兄长替他去学校处理事情后续,待他病愈回校时,苏涛的桌子空了。
有同学跟他说,苏涛一直没回学校。
而关好彩回校了,额头上贴着纱布,表情比以前更冷。
苏涛一直没来学校,再后来,老师说他转学了。
听说他父母早早离异,他本来跟着父亲住在广州,事发后,母亲把他接回浙江外婆家了。
向天庥在学校仍会偶遇关好彩,两人依然连一个招呼都不打,仿佛那天关好彩唤他的名,只是他的一场梦,随着一场高烧,便蒸发得无影无踪。
只有向天庥一直记得。
——他觉得自己七老八十、白发苍苍的时候,肯定还会记得那个瞬间,除非老天爷狠心,要把他的记忆力收走,否则他永远会为之颤栗。
浑身过电,汗毛竖起,眼眶湿透,喉咙酸楚,视线渐亮,眼里只能看得见她。
马尾在她脑后,随着步伐左右摇晃。
划出的那道弧,早钩住了他。
高考结束的返校日,向天庥终是鼓起勇气,找到机会,对关好彩道一声“我钟意你”。
他有自知之明,也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可关好彩那天不知道怎么了,像吃了一吨火药,说话阴阳怪气,字字皆成针,往他心头扎。
她指着自己额头上淡粉色的那道月半弯,说要不是因为要帮向天庥,就不会留下这么一道疤,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
……
那时候的向天庥怎么都不会想到,时隔十年,他会和关好彩重逢,两人能说上那么几句话,还会坐在同一辆车中。
车子一直往前走,路渐宽,树荫无法再遮住整片天空,出现在向天庥眼里的亮光越来越多。
他忽然就明白了他一直在等待什么。
他在等再一次看到那片光的机会。
向天庥吁出一口很长很长的气,把胸腔里那些潮湿全吐了出来。
再对关好彩说一句:“嗯,都翻篇了。”
关好彩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手撑下巴,望着后视镜里的郁郁葱葱,嘟囔问道:“真的翻篇了?”
如果没重遇向天庥,以她那么自私又利己的性格,是不会去回想那一天对向天庥的伤害会有多深。
郝韵说得没错,她是自己不痛快、就不想让别人痛快的人。
话说得难听点又如何?
反正不会再见面了。
向天庥同她告白是在高考后的返校日,她为何会记得这么清楚,再次托赖黄女士。
就在返校日前一天,黄昭君突然回国,说是回来办些资料,也来看看老母和两个女儿。
逐渐长出白发的李静芬开心,在附近酒楼订了包厢吃晚饭,上学前班的郝韵也开心,一直缠着黄昭君喊“妈妈”。
就关好彩不开心,闷声夹着南乳花生丢进嘴里,嚼得腮帮子发酸,也不乐意同黄昭君讲话。
黄昭君倒是挺主动,问她志愿要填哪所大学。
关好彩提了她心水名单上的几所高校,都是外地的,黄女士语气突变,问关好彩为何不选广州的学校?
郝韵还那么小,外婆又年纪大了,关好彩去到“冇雷公咁远”的地方,外婆和郝韵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