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英雄(327)
“槿之,别进去。”
“为何?”
她拉着她,哑口无言。“别进去。”
方思远深呼吸了几口气,下颚绷紧,看着眼前逐渐模糊的景象。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违背自己忠君的想法,在书谨最后的时刻叫住了她。
连方思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种情绪,所以哑口无言,仅死死攥着那片月光,然后被书谨不解困惑一根根掰开。
可能这世上最难过的事,就是莫过于她被这世间对女子的枷锁裹挟着,在对方死后才意识自己对这个人最初便放在了心上。
但也是直到现在,方思远才自私且卑劣地认知道:
自己曾经在书谨多么需要支持的时候,没有信她。反而看着心中的那片月光暗淡而失望,恨她怎么变得同这世间般污浊!怨她为什么黯淡?!
可分明在看到那些字帖时,她就有猜测……
但为什么?
听着里面沙哑的哭声,这位曾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当朝左相再也忍不住从门框滑落,抱着那些证物,睫毛颤抖着,已经染上了浓重的湿意。
为什么在那曾经笑容犹如夜空中最明亮星辰的女孩无声承认罪行的时候,她心底还是划过了一丝失落和笃定。
她为什么没有信她啊?
明明她还记得初见时那片月光照过来的浅浅微笑,明明还记得宫宴上与她唇角相激时心中泛起的笑意,明明还记得那棋逢对手的兴味……
那些遗失的过去就仿佛潮湿汹涌的海般席卷了心头。
[天上人间几度看,今宵何事又阑珊。]
脑海里好像有看不见的人在撕扯搅动她的神经,令方思远头痛欲裂,呼吸困难。
好友从青州带回来的那些物证,她刚刚已经看过。其中还夹杂了三件东西:一个锦囊,一张万民为书谨请愿的纸条,和青州、庆州、安州那十二个州的知府联名的自证文书。
那锦囊,方思远记得很清楚。
她在后面亲眼看到书谨将此物交给好友,但这天下被误解最深的一个人已经死了。
那万民声嘶力竭的请愿书和那一笔笔亲笔书写的签名,一个个按下的手印,无一不在承认她做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可是无人懂她,无人懂她啊!
而她也把她推上了绝路。
泪水顺着方思远的眼角滑落。她坐在相府前台阶上,紧紧地蜷缩着身子。一股股清风穿梭在她的周身,本应是还有些温暖的天气,却让她感到无比寒冷,四肢冰凉。
“进来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背后的府门终于缓缓打开。程晚吟红着眼眶,从中走了出来。
“书言,我……”
方思远瞬间起身,但蹲麻的四肢却不听她的使唤。她踉跄了几步,扶着府前的石狮子才慢慢站稳,抬起头看着眼眶同样红肿可怕的书言。
“别在门口坐了,想祭拜就进屋吧。”程晚吟牙关紧咬,拭去眼角的泪。
方思远听到她的这般说,心头一颤,哆嗦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辩解。“书言,我对不起……”
她想辩解自己不是来祭拜书谨的,把对方亲手推上绝路的自己没有资格踏入灵堂,但眼神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看向了程晚吟身后。
阳光透过屋顶照进来,曾经是显赫一时富丽堂皇的府邸门前积压着厚厚的落叶。大多物品都已被那几次抄家搬空了,只余荒凉空洞的墙垣和门匾还留在这里,诉说着昔日的辉煌。
方思远随着程晚吟走向灵堂,推开门扉,屋内的漆木棺材渐渐显露出来。
在看到那棺椁的一刹那,方思远就控制不住冲了进去。她脚步哪里还有当朝宰相的雍贵从容,跌跌撞撞跑到棺旁又驻足不前。
“槿之,我来看你了……”
方思远看着棺中躺着的那具尸体。
对方头上盖着厚厚的布帛。满是血渍的衣袍已经被程晚吟帮忙换下,丢在了一旁,换上了寿衣。崭新的寿衣将对方那具白皙瘦弱的身体遮挡住。
“我对不起你……”方思远冲进府门后,冷不防看到书谨暴露在外的密布陈年旧疤、血肉模糊的手腕,趴在棺前无声落泪。“我没有拉住你,我明明都拽住你了……”
程晚吟看着她的动作,也忍不住再次湿了眼眶。
“嗬嗬——”脑海中的疼痛越发尖利,她走到方思远身旁,仿佛是怕对方打扰了表妹的安宁,伸手拍了拍她后背,想要去合上棺材盖。
可是手指触摸到棺板上冰冷坚硬的花纹时,程晚吟又停止了这个动作,无措地站着,声音沙哑地嘶鸣,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
她没想哭的…
她没想在表妹灵前哭泣让她走得都不安宁,可是眼泪这个东西不是她可以控制……
程晚吟其实一直都是个很克制很克制的人。
在与表妹断交后,她便已学会了独自忍耐伤痛,独自成长,独自为了心中正义去前行去斗争。可自己分明已经很努力在控制情绪了,眼眶还是不由分说地盈满了泪水,哭声沙哑。
自程晚吟贬谪以来,从懵懂无知的少女到坚定自己理想信念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让自己心中的正义而前行,为天下不平事而奔走。
就是程晚吟在贬谪期间,看到过太多惨案,太多百姓流离失所,太多父母抛夫弃子。她不想再看到看到那种悲剧重演,故而身体、性命、前程、家人全部被她通通摒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