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富水(288)
郑郁看向他,点头:“好听,这是什么曲子?”
林怀治想了想,温柔一笑:“生别陵。”
郑郁回忆那笛声,犹如生死相隔,确如其名,但更多则带着吴地的韵味。
林怀治又道:“阿娘教我的,这是吴地的曲子。说是男女相爱后,男子不过三年就负心于她,女子在泣血而亡前求那男子奏了一曲往日两人最爱的吴曲。”
郑郁沉吟道:“男女相爱,却未长相厮守。”
兴许是林怀治见到白济安又想起白嫄,今夜的他总是周身环着悲伤。
林怀治慢慢的将头枕在郑郁膝上,满头未束的青丝随力垂落。
郑郁轻轻地抚摸着他耳边的碎发,说:“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林怀治枕在郑郁腿上,他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只玉笛,一只手牵住郑郁抚摸他发的手,说:“今夜月似弓弦,阿娘说我出生时天上那轮弯月也是这样。她生下二哥没多久,父亲就遭贬斥,二哥便交由无子的温元皇后抚养。不久后又生下我,可她身份低微,父亲对她虽是喜爱可却敌不过新人旧爱。”
没有任何情感的声音在追忆过去,郑郁沉默不语,只是握紧林怀治的手。
“后来他做了皇帝,娘晋封昭容晋丽妃,二哥封为太子,她很爱我们,小时候总是唱歌哄着我睡。”林怀治又说,“五岁那年,我去东宫玩闹,见案上有盏漂亮的白菊宫灯。我拿着玩了很久都舍不得放开,二哥见我喜爱便转送给我。回宫后,我看娘神色不佳,就缠着她让她陪我作画。我在那灯上蹩脚地画了只猫,她笑着夸好看,我知道那根本不好看。可却她搂着我说:六郎画的娘都觉得好看。”
“我想让她一直高兴,便把灯送给了她,并告诉她这是二哥转送给我的。她真的很高兴,提着灯转了很久。次日我去寝殿找她时,婢女说她的尸身已经凉透了。我慌忙跑进寝殿,我见到了她。我那时不知死为何物,只知道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床边就放着那盏灯。我知道她不会笑,也不会唱歌哄我了。”
虚缈的声音夹着对母亲的思念,郑郁一手抚着林怀治的发顶,柔声道:“章顺皇后已逝,因果都结了。丽妃只是化作世间草木清风陪在你身边,她没死,她生在这世间每存土地。人生于天地,也归于天地。丽妃于夜台下,定能感受到你对她的思念。”
“阿娘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所有的念想只有我和二哥。”林怀治忽然一笑,“这些年,我总想若是我没有送出那盏灯,死的人是不是就是我?”
有水落在郑郁的衣衫上浸透进去,他摸着林怀治的长发,说:“爱子夭折,丽妃也会万分痛苦。衡君,她一直都陪在你身边,你瞧今夜的迎春花开得比以往美。”
恰在此刻,风过庭院,吹动了迎春花。林怀治撑手坐起,伸手感受到风的细流在指间穿梭,他含着泪低声道:“真的没走,她一直都在。”
--------------------
第125章 黄昏
四月初七是个结良缘的好日子,长安城的各家都有人办婚事。
徐球的婚期也在今日,他与袁亭宜、严子善少说混在一起一年多,见两人整日也是无所事事,便邀两人做傧相。驾着花车彩舆,带上一对聘雁去苏家接新娘子,可叹苏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三舅五哥实在难缠,诗篇作了一首又一首,酒坛是空了不知多少。
还是没把新娘子接出来,一堆人在苏府门口抓耳挠腮连门都进不去。
最后徐球实在着急,忙作两首好汉求饶诗,苏府这才把他放了进去。就在踏进门一瞬间,严子善把徐球往前一推,拉着袁亭宜往后撤几步。
不过须臾,两人就见徐球被一群夫人持着棍棒追得满院躲,袁亭宜抚掌大笑,但还是有些担心:“器之没事吧?”
严子善也在憋笑,可面上还是淡定:“一会儿还能作诗就行。”
随后这群人过五关斩六将,把袁亭宜、严子善是喝得东南西北,作诗都不利索的情况下,才终于在黄昏时分接到了新娘子。而袁亭宜在朦胧中,瞧见新娘子身边有一位女眷娘子颇为眼熟可又一时想不出来。
人还没醒神想起,新娘家的仪式就已完成,袁亭宜挂着刀骑马送新人回徐家。路上他总是瞧着那十分眼熟的娘子,心中一直想一直念。
由于今日乃是大吉日,还没宵禁时,长安街上已有许多向新婚夫妇要吃食金玉的障车子弟,但严子善找来一群禁军中的兄弟在旁开道障车,就没让今日已经饱受毒打的新郎徐球出血了。
一路吹吹打打,马蹄声扬尘,新婚队伍回了徐家。待新娘子团扇遮面,传毡进屋时,袁亭宜终于想起来那名娘子是谁。
那不正是他在灞桥见到的那名胡服女子吗!
于是拉住一旁看热闹的严子善,小声问:“新娘子身边那位颈间戴金玉项链,着青雀戏牡丹裙的娘子是谁?”
严子善在苏家被灌得有些醉,定神看了会儿后,也不知道,便叫来一旁还在监督礼仪的苏赛生问。
此时徐球一首却扇诗,使新娘花颜示人,帐中又是一阵哄笑。
苏赛生是亲也是友,被同僚灌了不少酒,脸颊含绯,他定睛看了片刻,此时的新人已在青庐帐中。瞧着那人影绰绰,他想了想,答道:“似是许国老的三孙女。”
国老一词不多评,多是三品以上高官致仕后,百姓与百官对其敬称。国老不常见,姓许的国老也是,严子善追问:“是前门下侍中许国老吗?”
苏赛生点头,随后又朝袁亭宜似感慨地说:“则直,我似记得袁相谈过你与她的婚事,但那时你并未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