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梁(32)
想起那些贪图一时便宜弃林氏而去的人,陈管事内心一阵快意。
几个管事掌柜谢礼退去了,屋子里一时只留下林钰一人。
待最后一个人出去,门帘放下,林钰肃谨的脸上突然化开大大的笑。她往前紧走两步,小手搓着微微发烫的脸颊,“一万三千两啊!好厉害!我好厉害是不是?”说着她从地上跳起来,大声冲着因为对账而回避在外的芳桐喊:“芳桐!芳桐,我们去放炮仗好不好?”
夜色已至,明日就是祭灶之日,正可燃放鞭炮。芳桐应声而来,笑着吩咐仆妇去拿炮仗了。
因为还在为家主守孝,这个年节林府是不会挂红灯,贴红纸的。
不过虽然没有喜庆之色,炮仗却是可以燃放的。
仆妇们对这个没有兴趣,搁下东西便匆忙往后方躲避了。小厮们嬉笑着上前点燃炮仗,引信燃烧入竹筒,却没有即刻听到噼啪乱响。
“怎么回事?”林钰大着胆子往前探身,被芳桐拉了回来。
“小姐别急,”小厮笑着解释,“小苏师傅送来的时候,就说要等一会儿。小的们知道这东西肯定不同凡响,这几日忍着不敢动。”
小苏师傅,说的是苏方回吧。因为被林钰高看一眼,林府诸位都称一声师傅。
正说着,那竹筒忽然在原地晃了晃,接着噼里啪啦几声,有银色之物从竹筒中蜂拥而出,咚的一声在屋脊之上的空中炸响。
原来是烟花啊。
众人都抬头去看,那白色之物渐渐熄灭,却有一些珠粉色的闪亮之物渐渐凝聚,在空中拼出一朵花的形状来。
花!是山茶花啊!
众人抬着头惊叹道。
林府也曾经燃放过烟花的,不过都只是彩色荧光之物在空中炸响罢了。却没想到还能炸出形态来,且是一朵花。
还是林老爷生前最爱的山茶。
林钰忽的就眼前一湿。
“还有多少,都点了!”她扬声吩咐道。立刻有仆从上前,抬了一筐的炮仗出来。
炮仗依次点起来,各色花在林府上空盛开如春。林钰早请了林夫人和苏姨娘、林轻盈过来,一大堆丫头仆妇也跟着来凑热闹。大家不时评点赞叹,笑逐颜开。
有小厮丫头们赞道:“怪不得都说小苏师傅是京城来的,京城的玩意就是新奇漂亮啊。”
“什么京城的玩意?小苏师傅哪有钱去京城,天天都在坊里泡着呢。”有知情的小厮道。
“是呀是呀,”又有小厮一脸佩服道:“听说这些还是小苏师傅自己做的呢。”
在大家的惊喜笑闹中,林钰却忽的一怔。
不说都忘了他了。
还天天在坊里泡着,我让他泡着做烟花玩吗?
林钰顿时脸上一黑,“芳桐,不吃饭了,招呼护卫,去织锦染色坊!”
第三十七章 你的催促我的交代
苏方回食宿都在织锦染色坊,只每三日一次至林府看望姐姐。林钰已经决定,就算他睡下了,也要把他喊起来,问一问他天天都捣鼓着什么,怎么能把正事都给忘了。
结果幸好他没睡,却也没有钻研工艺。
作坊内点着蜡烛,苏方回正坐在平日里吃饭的小几前,摆了棋盘独自对弈。看到林钰进来,他只微微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还是那一副傲慢样子。不过听说刘波被陈管事辞退了,这就没有人收拾他了。
林钰慢走几步,围着织锦工架转了个圈。
“好了吗?”她问道。
苏方回这才站起来,捏着黑子的瘦长手指往几案上一抛,微微笑了笑。
“还有一样构件没有找到,纹路不均匀。”他说到。
“那就去找啊。”林钰道。
“过几日就是年节了,各家木匠铺子都已经放了年假,找不到人做。”苏方回神态端肃。
林钰撇了撇嘴道:“找不到人做就自己做,我年节要用的。最迟初六,我要见第一批改良后的绸缎。”
手艺人都爱惜工架,年节自己休息,也是为了让工器具休息。
林钰却不避讳这个。
她的时间很珍贵。
苏方回站在那里,神情有一瞬间的倔强。
“好。”他应道。
林钰不再说什么,转身回去了。
少年略显落寞的身影被她抛在身后,在孤灯中巍然不动。
林钰很快便等到了苏方回的交代。
腊月二十八,距新年只有两日,布匹在一个早晨送到林府。
这个“小苏师傅”没有亲自来,在他身边做帮手的学徒抱着一匹布,珍而重之小心翼翼打开敷在外面的包裹。
“是小苏师傅亲自看护工架,织锦后又挑花提花的。”小学徒似乎没有被这么多人围拢过,神情非常不自在。
林家的仆妇已经接过他手中的布匹,搬了一面素色的屏风挂上去。
室内一片惊叹之声。
青绿底色的丝织品在屏风之上轻盈拂动,似乎捻成丝线穿针孔而过。丝织品的周围,均匀分布着古钱、犀角、银锭、如意、牡丹五种吉兆之物。这五种图案皆栩栩如生,堪比刺绣。
然而却比刺绣耗时小了十倍以上,且可大批量生产。
林轻盈难以置信般,走到屏风处细细抚摸绸缎,确认布面光滑如鲤,没有刺绣的痕迹。
这是在织造过程中,用很多小梭子根据花纹颜色的边界,以维丝显花,分段换色,不断换梭投维,分块盘织而成的。林钰记得,前世以刘波之名做出的改良工艺,也只是能织造一些简单的花纹罢了。不过即使是那样,也因为当时的皇家织造署,做的最好的维丝换织技术,也只是能织出斜纹,所以刘波还是被追捧一时,封了官身。
而苏方回今日这个,就不仅仅是改良了,而是发明。
不知道他给这种工艺起名了没有。
更不知道林钰前世的时候,那苏方回是不是藏着掖着了,并没有把真正的技术让渡给刘波。
管他呢,先招来问问。
“小苏师傅,他来不了。”送绸缎来的小伙计唯唯诺诺,低着头小声道。
“怎么就来不了了?”正盯着屏风上的绸缎啧啧出声的林夫人暖声道。
小伙计更显窘迫,颤声道:“小苏师傅不让说,只说绸缎已经提前送到,还请东家不要为难,为难……”
“为难他姐姐。”林钰接腔道,脸上闪过促狭的笑。
她说过是利用,是交换,他果然都记得。
“这孩子,”一旁的苏姨娘忍不住絮叨,“什么时候为难过他姐姐了?今日启封新碳,夫人还让人给她送了一筐。府上的两位小姐,也不过共用一筐呢。”
“你别先生气,”林夫人劝道:“估计是出了什么事,姝儿,你去看看。”
林钰的小名便是姝儿,整个林府只有林夫人这么叫。林钰闻言点了点头,不顾外面风雪正盛,掀开帘子出去了。
芳桐忙取了纸伞和斗篷,快步跟上。
林钰只安排了小伙计帮工,没有给苏方回安排使唤丫头。贸然进入男子居所诸多不便,林钰便差那个伙计把苏方回喊出来去工坊见面。
“小苏师傅去不了。”小伙计低着头道,神情间不知道在掩饰什么。
“东家来了也不去?”芳桐开口责问。
小伙计在苏方回的居所外急成热锅上的蚂蚁,终于还是大着胆子一掀门帘,豁出去道:“东家自己看吧。”
看就看,我又不是刘波,还怕掉缸里吗?
林钰迈步进去,略温热的空气夹裹着些血腥气息往外扑来,她不由得一怔。
苏方回躺在床上,面色如纸,额头上却覆着毛巾。林钰触手探去,那毛巾已是炙热。
床边的水盆里放着被染上红色的碎布,苏方回的左侧膝盖和右边胳膊上,都有被布包扎的伤口。虽然缠裹了厚厚几层布,血水却不断渗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林钰站在他的床边,冷冷问小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