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戏社(277)+番外
走着走着,右侧不远处的树下传来动物的哼哼声,仔细听去,像是狗。
他走近查看,确实是一条狗,雪白的毛上沾了一片片泥与血。它受伤了,两条后腿像是被什么东西夹断,伤口近乎溃烂。
这里四处无村庄,李香庭不知它从哪来,但见这瘦弱无力的模样,应该久未进食,被困在这很久了。
“你愿意跟我走吗?”
小狗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轻声地哼哼,像是撒娇,像是痛鸣,又像是回应。
李香庭小心地抱起它,轻轻将伤口处的泥巴弄掉,便带着狗继续前行。
他们来到一条河边,李香庭握住小狗的肚子,让它嘴靠近水边,见它“噗噜噗噜”大口喝水,笑道:“慢点。”
等狗喝足,他才自己捧一掌清流饮下。
凉爽的秋水润了干疼的喉咙,舒服多了。
李香庭坐在岸边歇会,一停下来,身体所有的不适更加清晰,他晕乎乎地靠在石头上,身上烫得难受,便湿了点衣角搭在额头上降降温。
他是被狗弄醒的。
隔着潮湿的衣服,柔软的舌头在脸上来回舔舐。
李香庭扯下脸上的布,睁开眼,天色暗下来,已是傍晚了。
他头晕眼花地直起身,捶了捶昏沉的脑袋,刚清醒两分,忽然看到不远处一双幽暗的眼,是一头瘦弱的孤狼。
小狗窝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李香庭将狗抱着站起来,倒退着往后走几步。
狼跟了上来,却没有攻击的意思。
李香庭停下,狼也停下。
它也许是从西山出来的,看毛色,应该是头老狼,瘦得皮包骨头,脚步都蹒跚许多。
李香庭虽高烧,但对付这样一头年迈虚弱的孤狼还是没问题的,也看得出,它想吃自己怀中的狗。
狼虎捕食,天性使然,自然规律,人类不该插手。
他看着怀中的狗,放下,它失去生命,不放,面前这头野狼亦有性命之忧,怎样选择都无法两全。
出家人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这众生,又何止同类。
放眼望去,一花一木,一虫一兽,世间生灵皆为众生。
李香庭怜悯地注视着垂首的老狼。
既佛祖前世割肉喂鹰,摩诃萨埵王子舍身饲虎,自己又何不可以己身救两命。
也许是烧迷糊了,也许是彻底看破血肉躯壳之苦,他迷迷糊糊地将怀中小狗放在草地,缓缓向野狼走去,盘腿而坐。
身边没有利器,他便将左手朝它伸去,因为右手还得执笔画画、翻阅佛经。
狼离他两尺远,小心靠近,嗅了嗅他的手指,抬起头,与他对视片刻,却转身离开了。
李香庭手悬在半空,任风温柔地摩挲指缝,望着老狼孤独的背影,心中却无比沉痛。
直到小狗拖着身体爬到他腿边蹭了蹭,他才缓过神,收回手,再次将它抱起,往远方的、那一片净土走去。
……
八路军对日军发起了持续不断的游击战,从三路进攻,一寸寸夺回失地,众创敌军,酒井渡带残部连夜往西南方向撤退,我军于一九三九年十月十四彻底收复寂州城。
留在城内的百姓们纷纷出来欢迎军队入城,长长的街到处是欢呼声。
陈今今跟在队伍里,沿途拍摄百姓们的欢颜和意气风发的战士们,记录下这一令人振奋的时刻。
她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不免回忆起同李香庭在酒馆、街上醉酒的模样,她逐渐脱离了队伍,想独自走走,看看这座久别的城市。
街上的日本商铺都关门了,日本国旗被百姓摘下,神社被推倒,里面供奉的战犯牌位也被尽数烧毁……
陈今今来到寂州大学,这个与他缘分真正开始的地方。她走在破旧的围墙边,仿佛又听到李香庭的呼唤声,仿佛又看到他趴在墙头上,因为自己的一声“小贼”,摔下来的落魄样。
她不禁笑了笑,微微仰脸,呼吸着胜利的空气,张开手臂,自在地前行。
相信总有一天会迎来彻底的胜利,总有一天,祖国各地,都能开满馥郁的花朵。
每个人,都将迎来自由。
……
李香庭重病三天,第四天身子才硬朗点,继续带人们上早课、摹壁画、打扫寺内外的卫生。
带回来的小狗在众人的悉心照料下,脱离了生命危险,尽管素食清汤,也养得胖了一圈。
清晨,李香庭架了个高梯,正在修祖师殿藻井上的一道裂痕。
下方传来呼唤:“老师——”
李香庭垂眸看去,吴硕激动地朝自己招手:“我们赢了!八路军收回寂州了!日本鬼子撤走了!”
他会心地笑了:“太好了。”
“老师,你快下来,看谁来了!”
李香庭放下笔和刷子,从梯子上下来,随吴硕往大雄宝殿去。
刚迈上台阶,便听到里面浑厚的男声:“这帮狗日的,就他娘的是强盗!”
李香庭走过去,便见三位穿灰蓝色军服的男人立在殿东侧被割去壁画的墙前。
他走近,与人合掌点头。
三位见他,也颔首礼貌鞠了个躬。
李香庭透过他们,看到后面的陈今今,两人相视一笑,很多话,不用从口中说,一个眼神便足以。
“这位是孙团长,这位是周参谋,这位是李副参谋。”陈今今上前挨个介绍道:“这就是我常与你们提的,明寂。”
三位军官毫无长官架子,瞧着亲切得很,孙团长说:“小陈带我们看了看壁画,太令人赞叹了,感谢你一直守护这里,保护我们的民族文化,收留那些难民,还有那些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