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110)+番外
从廊道到正屋分明只有几步之遥,可郑衣息却走了足足一刻钟,他用足尖去丈量了廊道到正屋的距离,竟是觉得离烟儿无比的远。
他走进正屋,第一眼觑见的便是凝眸望着支摘窗外的烟儿,顺着她纯澈的眸光向外望去,便见一只纸鸢正在天际翱翔。
郑衣息心内一颤,想起太医的嘱咐,便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与她说了些外头的新鲜事儿,却见她仍是不为所动。
百般尝试无果之后,郑衣息还是长叹了一声,连劝带哄地说了一句:“若是你能好起来,我就让你见一面陆植,好不好?”
哪怕他千万个不愿,哪怕他此刻妒恨到恨不得把陆植千刀万剐,为了烟儿的身子,他也不得不如此行事。
而本枯萎的心如死灰的烟儿听了这话之后黯淡无光的眸子陡然一亮,她先是望向了郑衣息,好似听到了什么极惊喜的话一般,可转瞬间眸光又暗了下去。
她了解郑衣息,这样薄情寡幸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好心,只怕他是想着要使阴谋诡计磋磨陆植,或者干脆就是在哄骗她吧。
或许是烟儿脸上的失望太过显眼,郑衣息心口的钝痛感比之方才还要再烫人几分,他勉力放缓自己的呼吸,不让脑海里堆积的如潮心绪蔓延开来。
良久,他说:“我不骗你,只要你好好喝药,好好活……健健康康的,我就让你见他。”
话音落地的时候。
烟儿的眸中便有两行清泪落下,这泪意来的太过急促,泪水如断线的风筝便滚落,滴在了郑衣息的心头。
这一刻,郑衣息才不得不承认,烟儿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庄稼汉了。
她的眼里已再没有他了。
就好比被判了秋后处斩的死刑犯终于被推上了断头台,那闸刀落到了他的脖颈上方,就差一厘,就要干脆利落的夺走他的性命。
烟儿的泪不断,郑衣息则只坐在团凳上静静地望着她,望着她因为思念那个庄稼汉而落泪,泪水涟涟,也将他的那一份一起流了下来。
“烟儿。”他陡然出声,声音沉闷无比,染着显而易见的哀伤。
可此刻的烟儿完完全全地沉浸在对陆植的担忧之中,她欣喜于郑衣息肯让她们相见,也惴惴不安,担心着陆植腿上的伤势。
那么好的陆植,救下了她,细致入微地照顾她,给了她除了娘亲以外最暖人心的关爱。
她亏欠他太多太多。
至于郑衣息是否伤心,如此安排的用意是何,烟儿则半点都不在乎了。
“烟儿。”意识到烟儿的走神之后,郑衣息只能再唤了他一声,声音疲累无比。
这时,烟儿才挪了眸子望向郑衣息,夜幕瞧瞧降临,澄苑内已是漆黑一片,幸而在外间伺候的丫鬟们先一步点亮了烛火,照亮了黑暗的正屋。
所以郑衣息才能瞧见烟儿眼底的泪意,才能在恍惚间猛然忆起仲夏书房里那个烂漫无比的夜色。
于嬷嬷死后,他伤心难忍。在书房里不小心划伤了自己,而那时的烟儿满心满眼都只装着他一个人,替自己处理手腕上的伤口时更是柔意万千。
如今想来,那段时日便是郑衣息这一生最痛快、最惬意的时候。
只可惜他没有好好珍惜。
郑衣息就这样定定的望着烟儿,直到一股泪意蹿上眼帘时,他才背过身去望向了正屋的一处角落。
这个寂静无声的夜色里,对坐着彼此张望的郑衣息与烟儿皆落了泪,只是烟儿的泪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郑衣息的泪水里则藏着深切的忏悔。
他错了。
他大错特错了。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过去的懦弱与逃避让他失去了什么。
*
陆植被搀扶来郑国公府时腿伤还未痊愈,圆儿和圆路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先是绕过了影壁,再从就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上走到了澄苑门前。
雕栏玉栋的恢弘建筑之内,各处都立着规矩极严的丫鬟和仆妇们,个个皆是训练有素、仪态大方,与处处拙笨的陆植有天堑之别。
圆路见陆植生了怯,便小心翼翼地俯在他耳边说道:“别怕,我领你去见烟儿姑娘。”
圆儿也瞧了一眼额头上密布冷汗的陆植,也劝道:“陆大哥别怕,只记得我嘱咐你的就是了。”
陆植点了点头,想起圆儿来时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心里颇为酸涩。
“嗯,我会小心,不正眼看她,只称呼她为烟儿姑娘。”陆植道。
圆儿在心里叹了一声,忙领着陆植去了澄苑。
今日一早郑衣息便去了御前司当值,平时也不会有其他院里的人来澄苑走动,是以陆植的到来也算是悄无声息。
正屋内早已布下了插屏,正立在烟儿躺着的罗汉榻前。
郑衣息虽允了烟儿与陆植见面,可心里还是不得劲的很儿,便以“遵循郑国公府的规矩为理由”将一座花鸟花卉插屏搬了出来,隔挡在了陆植与烟儿的身前。
可烟儿本就是个哑巴,若是再有插屏挡着,又该如何与陆植说话呢?
走进正屋之后,入眼的便是各处都金碧辉煌的摆设,再见那缥缈如烟的软烟罗内帘后袭来的一股沁人的芳香,愈发让他局促的手也不知往何处摆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