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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塔(52)+番外

作者: 唐平 阅读记录

昙佑的动作停了停,朱瑜继续道:“你知道,先帝临终前对我说了什么吗?”

昙佑回头,看见他轻轻伸出一根骨节分明的指,压在唇边,对他满含恶意地微笑,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朱槿被风吹醒,身上披着昙佑那件新做的僧衣,睡眼朦胧地望向天边,月亮已经斜下去了。

察觉到背上的人醒了,昙佑轻声问:“太冷了?”

朱槿听到他的声音,垂下脑袋,埋在他肩头,重新闭上了眼,闷闷地“嗯”了一声。

昙佑道:“马上就回宫了。”

朱槿又“嗯”了一声,之后便没了声息,正当昙佑以为她再度睡着的时候,朱槿忽然道:“昙佑,你上回这么背我好像还是小时候,我上灵山塔崴了脚的时候。”

昙佑微笑起来,声音无奈:“殿下长大了。”

“……别用这种语气,”朱槿不满,闷声道,“你比我大不了几岁。”

昙佑没了声音,只是背着她慢慢地穿过宫道。

朱槿搂着他,呼吸逐渐平缓,昙佑的肩头却渐渐濡湿一片。

他的身体微僵,脚步顿了顿,过后又继续慢慢地走。

朱槿问:“昙佑,我可不可以不嫁人,或者,你可不可以不做和尚……”

“我听到过的,济惠师傅的衣钵根本没有传给你,他说你本该就是与佛无缘的俗人。”朱槿道,“我不明白,昙佑,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能这样狠心地旁观,这样狠心地看着我挣扎,一面对我好,一面又疏远我,把我向外推,交给那些我根本就不熟悉不认识的人!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她不知道赵泽兰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对自己情根深种,为什么他能够对自己说出那句“不要轻易否定他的倾慕之情”,她如果愿意给他这样的机会,那自己呢?她这么十几年和昙佑相伴的点点滴滴,她交付出去的信任与情感,她的倾慕之情呢?谁来给她这样的尊重?

这不公平。

“昙佑,这不公平……”

她不想做出塞的昭君,不想做山寺里的小尼姑,也不想要昙佑下地狱。

只要昙佑从佛陀的身边离开,只要他蓄起长发,任他是农民还是商贾,她都愿意放弃自己的公主身份远走高飞,重新开始。

他们的字写的很好,可以去卖字,昙佑能读很多书,又聪明,可以做教书先生,甚至做名震天下的隐士,而自己最会酿酒,等一壶一壶地卖出去,攒些钱可以开一家酒肆。

她从来就不曾真正做过什么公主,这些年的食禄她几乎不曾动过,可以完完整整的交还给朝廷。

昙佑还在走,夜风再也传不来谁的声音,像是静水中落下一块小石子,无声的泛起涟漪,转瞬又消弭无痕。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他想,他所遇见的,于自己来说太过奢侈。

第三十一章 所得

景元宫的灯火终于逐渐歇下。

她今日喝了许多酒,必定要口渴,昙佑倒了一杯水,轻拍了拍朱槿,柔声道:“嘉宁,水。”

朱槿模模糊糊地点了点头,身子却没有动作。

昙佑只好坐在榻边,扶起她的身子,将水送到她唇畔,见她咽下,又再将她放平,掖好被角,准备起身离去,蓦地被一股拉力拽住。

他的喉头动了动,转过头,对上她盛满月光的眼睛。

片刻之后,他率先别开眼,回到她的榻前,蹲下来,温声问:“还想要什么?”

他凑近之后,还能闻到那股若有似无的浓郁酒香,比她酒窖里的桃花酿要浓烈得多。

朱槿的目光从抓着他的那截衣摆,转向他的脸庞。

昙佑是很好看的人,水月观音一般,不染纤尘的清与冷。

那双眼睛,最好看,也最无神。

始终像是一潭浓黑的云雾,平静的死水,半点起伏都难以见到。

朱槿相信人的眼睛,赵泽兰的眼睛也是一潭水,却是水光潋滟,临去秋波。

她也想从昙佑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可是直到自己的眼睛干涩,她窥不破那团浓雾。

她愣愣地盯着他,抓着昙佑衣服的手逐渐松下来,却转而覆上他的面颊。

没有真正的触碰,只是浅浅的隔着那样微小的距离。

掌心能够感知到他刻意放缓的呼吸,感知到他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动,像是芦苇和羽毛轻轻划过,泛起浅浅的痒意。

昙佑的眼睛被挡住,寂然无声的室内,被逐渐升起的雏鸟初生般的细微的呜咽声淹没。

残月迷离地放出光,落满一地霜华。

朱槿的手忽然像是被滚烫的开水灼伤一般缩了回去,见到了她所梦寐以求的、泛着波澜与水光的、柔软的双眸。

沉渊下的浪涛打破那个一触即溃的幻境,他眼中翻涌着的情绪,宛如星火燎原一般烈烈焚烧。

昙佑看清了朱槿的神色,那般惊讶、不解,甚至于那一瞬间的惧意。

像一柄利刃,刺进血肉的伤口,翻卷出鲜血干涸过的红肉,再添一道丑陋的疤痕。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切有为法,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凡人。

济惠与朱槿说得对,自己不是与佛有缘的人,自己只是一个被蛛网捆缚的飞虫,一个被因缘诳惑的凡夫俗子,一个阴差阳错之下至死不可言明真名姓的鬼魂。

他压着眉宇,念珠如铃铎,如锒铛,如灵山塔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暮鼓晨钟那般剧烈地响动起来,震耳欲聋。

朱槿的手腕被他紧紧捉住,冰凉的唇贴上朱槿的唇角,在那一刻,又重新变得柔软缠绵,仿佛被朱槿的温热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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