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塔(53)+番外
朱槿的眼睛轻轻闪了闪,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像是蝶翼般轻轻扇动。
他的泪滴落到朱槿脸上,睁开眼睛时,昙佑却像先前的自己一般,捂住了她的双眼,喉咙发哽:“别看……”
朱槿安静下来,等待着他平复好情绪。
只是脸颊发着热,脸上泪痕被烫干。
她试着伸出手,轻轻拥住昙佑,小心翼翼的力道。
昙佑的身子再度一僵,朱槿感觉到了,自己的动作也顿了顿。
方才的脸红霎时间变成一个笑话,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昙佑将手放下,也移开眼,又变成一尊泥塑的佛像。
朱槿唤他的名字:“昙佑。”
她的动作在收紧,仿佛在慢慢试探,昙佑握住她的手,缓慢又艰涩地道:“不可以……殿下,我们……不可以……”
朱槿一愣。
片刻静默后,朱槿收回了双手。
她的面容在残月下映照出超乎寻常的冰冷,像万古不化的坚硬寒冰,将视线转向一边,口中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出去。”
昙佑默了默,将落在地上的杯盏捡起,放回在了桌子上。
没一会儿,室内已经一片冷意。
朱槿慢慢蜷缩起身子,抓着那床华贵的被子,指节泛白,眼泪来势汹汹,半点也压抑不住,洇湿了光滑的丝绸被面。
她的呜咽无数次撕裂胸口,想要破茧变成肆意的嚎啕,然而一次一次被该死的理智限制,最终变成一声声沉闷的声嘶力竭,呕哑难闻,难听到让朱槿自己都觉得诧异。
直至月亮消弭,昙佑跪坐在窗前,等待着新一日的曙光。
胸口沉闷,几近窒息,空荡荡地留下鲜血淋漓的血洞,他一次次想起十几年前的那场雨,混着红花的雨,一朵朵绽放,代替心脏,包裹全身。
这十几年,他究竟在如何生活。
活在佛陀的庇护里,还是活在仇人的影子里。
他从不知道,他的存在是经过建文帝的允许的,而朱瑜的话清清楚楚地告诉自己,建文帝一直都知道自己。甚至,知道他的女儿一天一天地在自己眼前长大。
十几年的煎熬,千百个日夜的忏悔与罪恶,无数次放弃想要自我了结的企图,这么多这么多的痛苦,挣扎,身为一个人的情感,在他们的眼中,究竟算什么呢?
他拼尽全力的接纳,长年缄默的压抑,血和泪地流淌。
最终失去了全部,得到了一件不可得的珍宝。
一件……年少时最想触及,又最不可触及的珍宝。
如果他们真的全然知晓,又该怎样看待朱槿对自己的依恋。
是……朱瑜的代替品吗?
昙佑忽然很想笑,也就真的笑出来了,想起的是朱槿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她在朱瑜膝头安睡的神情,她眼底流露出的一瞬间的惧意,以及那个……她闭上眼的吻。
眼泪落下。
窗外一片阴沉,带着寒意露水潮湿地黏在衣衫上,布料变得湿冷和沉重。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非空非有,亦空亦有。不生法相,无所住。
不取于相,如如不动。
若众生皆苦,自己不做凡人,善护念,度苦厄,等到真正将过往的一场劫数放下,会不会好过一些?
若弟子真正虔诚,佛祖慈悲,可否赐他一道菩提之心?
济惠说,等自己真正放下,才能成佛。
一切所求是贪,一切所遇是缘,一切所得是空。
有所遇,所以有所得,有所求,所以有所遇。
若四大皆空,因而要六根清净。
是自己犯了忌讳,怨不得旁人。
昙佑终于又笑起来,泪水依旧淌过冰冷的脸颊。
那个笑容空洞,难看得不像话。
缘起性空,他与朱槿有缘,与皇家有缘,同样也与佛有缘。
他所遇过佛,便不信佛不度自己。
自己要活下去,活到见过四海,见过众生,见过一切以后,安然寂灭,不枉一世的那一日。
阴沉的天色里,朱槿与昙佑都抱病在卧,等待阳光降临。
而金殿之上,朱瑜皱眉喝完一碗药,看着秋闱考官递上来的折子,掩唇咳嗽了几声。
高炜问他:“陛下可要再添件毯子?”
朱瑜头也没抬,对高炜摆摆手。
又问:“景元宫那边如何?”
高炜知道他想问什么,便道:“据太医说,长公主着了凉,外加有些心血虚,好好修养几日便好。”
朱瑜便“嗯”了一声。
高炜继而道:“当年姚家之事……”
朱瑜道:“当年姚家之事,是都察院查的。”
他看向最后署名上的姓氏,眸光微动。
自己的亲外祖,陈思敏当年就在都察院任职,他查到什么,交给建文帝,建文帝再将罪名公布,将姚家抄家。
朱瑜对建文帝留下的那些东西实在是再清楚不过,若非如此,吴太后又何至于像今日这番头疼不已。
说是寄养在皇后膝下,过为嫡子,稳固后位。
却最终不过是为了朱瑜铺路罢了。
先皇知道朱瑜与朱槿的亲密,偏偏冷眼见皇后过继朱瑜,丢弃朱槿,便已经知道,她没有了半分摄政的可能。
建文帝人生的最后几年,便是在一日一日为朱瑜揽权呕心沥血的谋划中度过,只是看见朱瑜,又难免会想起明明相隔不远却好似天涯海角的女儿,想起陈贤妃。
对朱瑜来说,先帝并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于太子来说,他是一个好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