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塔(6)+番外
然而她见到了朱瑜,朱瑜却并未见她。
她曾在漫天的白幡中目送他离去,连他的面容都未看清,留下给她的,只有他下山时一如幼时般绝情冰冷的背影。于是那天,朱槿并没有像幼时那样哭闹哀求,她只是沉默地站在灵山塔,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灵山雾气弥漫的山林。
她所谓的公主之尊像是一个笑话。
寻常人家的女儿哪有在寺院里长大的呢?除非是送去做姑子。
或许,朱瑜就是想送她去做姑子。
昙佑上了晚课才回,月亮已经悬上来了。
朱槿的衣裳单薄,眼里盛着月色。
昙佑脚步微顿,边走边道:“怎么不去找何太妃?”
朱槿抬眼,片刻后才道:“定云侯夫人在那里。”
昙佑默然片刻,叫朱槿进了禅房。
“昙明说工部近来正在招工,”昙佑点上灯,“今上应当是在准备动工重修公主府了。”
朱槿说:“我不想离开灵山了。”
昙佑声音低下来:“嘉宁,灵山不再有你的亲人了。或许此次肃王回京,何太妃会随他前往藩地。”
朱槿望着他的眼睛,却不说话,最后只用了无比轻柔的嗓音道:“昙佑。”
她只是叫他的名字,在阴影中触及百转千回的婉转绵延,透出一丝一缕的异样情愫,烛光下映出她仰起头的轮廓,然而昙佑没有应。
于是黑色的剪影渐渐垂落了头,化作桌案低伏的坟茔。
朱槿把自己闷在衣袖里,传出沉沉的音:“我知道的,你不会走……”
她沮丧的埋首,像个小孩子一般垂头丧气,只是那双眼眸却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深沉灰暗下来,隐隐泛出水光,再悄然无声地消散。
朱槿没有待多久,仿佛找他来只是为了说明自己的态度。
她无声地走进夜色,身上却还是那件单薄的衣衫。
昙佑坐在原地,目送她离去,并未起身动作。
许久之后,才将几页写满佛经的宣纸取出。
朱槿的字是昙佑当初一笔一划教的,与他的字有几分相似,然而又有不同。朱槿的字迹更加上扬,每年给京城送去的佛经中,尤其是写给今上的,显得尤为生动。
昙佑把她的字收集在一个箱子里,将今日她的废稿放进去。
随后又一动不动,仿若一尊石像。
第四章 思凡
昙明从山下回来时带给朱槿一坛新开的酒肆中酿出的酒,以此为交换,朱槿取了去年的桃花酿给他。那个时间应当是早课,昙明特意趁着昙佑不在来的,然而刚打开酒壶,便见昙佑冷着一张脸走进来。
“师兄,寺院有戒律。”
昙明打开酒塞的手就这样顿在空中,转过头,与他大眼对小眼,最终败下阵来,又将酒塞放回。
朱槿心底好笑,视线漫无目的地飘荡,似乎是事不关己的模样。
昙佑皱着眉,又看向她,“殿下,你又给他酒。”
朱槿闻言却丝毫没有悔意,“就算我不给,他也总有其他机会去弄到那些酒。昙佑,济惠师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你老是管他又能如何?”
昙佑看着她,轻声道:“殿下,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得去守那些规矩。”
昙明听见他的话,倒是主动认了错,“好了,这回是我的不是。下回喝酒,一定自己一个人悄悄喝,不叫任何人知晓。”
昙佑眉梢未平,正要再说,立马被昙明见缝插针地打断,“说起来,殿下有多久没下过山了?近来山寺下有个女道讲书,现今正热闹呢。”
“女道讲书?”朱槿闻言眨着眼睛看向他,好奇地问,“讲的什么书?”
昙明见她来了兴致,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听说什么都讲,才子佳人、书生精怪、邻里乡间、帝王将相、天下大势……这些都讲呢。”
朱槿听完更加兴高采烈,转头就把目光投向昙佑。
昙佑垂眸不语,只听见昙明悠悠道:“看来师傅托付给你的还不止是这灵山塔啊……”
朱槿从前偷偷被昙明带着溜下山过,那时何太妃罕见的动了怒,罚朱槿进灵山塔抄完三百遍佛经,事后向昙佑提及,希冀他能多照看着这个同他一起长大的小公主。
何太妃与太皇太后、与济惠师傅一样,都是善良的人。
她喜欢昙佑的聪颖与冷静,望着他能把自己这点好的传染几分给嘉宁,只可惜他们的相处似乎并没有这般意料之中的好效果。
朱槿听闻昙佑去找过何太妃,心想着自己这回一定是出不了门了,这几天都躲在自己的房间恹恹地捣鼓着自己的桃花酿。
长青长松这时却推门进来,“殿下?”
寺内尚节俭,朱槿的酒窖只在深处点了一盏灯,闻言应了一声。
长青长松便顺着人声来到她身边,一左一右的立着,见她酿酒认真无比,不由得对视一眼。
朱槿见她们不说话,看了她们一眼,问:“什么事?”
长青便道:“您之前不是说想听山下那女道讲书吗?太妃娘娘同意了。”
朱槿手中的动作立即顿住,转头向她们确认:“……真的?”
长青长松皆道:“千真万确。”
下山自然是昙明带路,朱槿特意起了个大早,为了能在外面多玩一会。
然而去塔里找不到昙佑,就先跟着昙明到寺门等他。
寺门前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车旁立着两个人影,看见来人,立马上前同朱槿问好:“殿下。”
那是赵泽兰。
朱槿虽长居寺庙,却并非不通人情世故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