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露君恩(172)+番外
如今这般说辞,便是要将先前为大楚太子的一切尽数抛弃。历经那样的事,沈云鹤不怪他做此选择,可他不该扯上薛琅。
“你留他在身边,是为报复。”
闻景礼不语。
沈云鹤上前一步,“他只是想活下去,闻景晔逼宫时他并未参与。”
闻景礼弯唇轻笑,“我怎会亏待自己的主君,若我有心报复,他如今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你面前吗。”
原来他对薛琅的情意,即使经历了生死和背叛,也从未磨灭过。
“若你还顾念着当年的半点情谊,便放他离开。”
毕竟自小一起长大,不光沈云鹤了解他,他也清楚沈云鹤的脾气秉性。
他站起身来,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京城无数名门贵女你看不上,怎么偏偏相中了兰玉。他有什么本事引的你沈云鹤神魂颠倒。”
他压低声音,凑到沈云鹤耳边,“难不成是帐中功夫令你沉迷?”
沈云鹤后退一步,看着眼前这张陌生至极的脸,他的神情是自己完全没有见过的,或许于芸芸众生中曾瞧见过,但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出现在闻景礼的脸上。
他闭了闭眼,平心静气道,“他如今肯留在这里,无非是忘却了前事,若他有朝一日想起来呢。”
“他若想起来,你以为自己可以独善其身?”
他转过身,嘴角笑意森冷,“他至今都以为是你将他送到我手里来的。”
沈云鹤脸色变得苍白了些。
搭上一条命换来的,原来也不过是将人从龙潭送至虎穴。
他打量着沈云鹤过于纤瘦的身体,默然片刻道,“以闻景晔的性子,你还能活下来实属不易,若你想留下来,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我可为你安排在岐舌的住处。”
沈云鹤道,“若你想争皇权,那你这国师府就是是非之地,兰玉如何能留在这里。”
年少时的那点情分终于磨灭了干净,闻景礼冷声道,“兰玉如何都是我的府上的人,你就不要多加置喙了。”
如今与容乔算是脸面都撕破了,容乔生性阴狠,在朝上不断削弱闻景礼的权势,二人在棋盘上都是如履薄冰,只待对方行差踏错一步,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实在没工夫理会沈云鹤。
薛琅倒是很喜欢跟沈云鹤一起,想着能从对方口中翘出来以前的自己,可惜这人嘴严实的很,来来回回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不过这人倒是很吃软,但凡薛琅故作可怜,他总是会愿意多说一些。
即便是细枝末节,薛琅也能拼凑出自己失忆前恐怕并不是个招人喜欢的性子。
没过两日,沈云鹤的眼睛彻底看不见了,视线中没有一丝光亮,他只是静静坐了片刻,便接受了现在的自己。
从大楚赶来时,他便期望着还能再见薛琅一面,如今见到了,便也不剩下什么遗憾了。这双眼睛既识人不清,渺了也好。
沈云鹤在院中摆弄棋盘,那是薛琅从府上库房里找出来送给他的,他十分喜欢,整日独坐着下棋。薛琅闲得无聊,便偷着杵在柱子旁边看,知道瞧见沈云鹤连着下了两颗黑子。
“看了许久,怎么不陪我手谈两局。”
薛琅坐在他对面,将那颗下错了的棋换了个颜色,瞧着那双原本明昔的眼眸如今黯然失色,没有一丝光采,仿佛摸了灰尘的明珠,不免也觉得可惜。
“我替你寻个医师来吧。”
沈云鹤怔了怔,接着淡淡一笑,“我这是治不好的,不必忧心。”
“谁忧心你了。”
在沈云鹤下了白子后,他拿了颗黑子跟着下。
因看不见,只能靠听,于是沈云鹤下棋就比以往要更慢一些,幸而薛琅也不在意,因为他自己棋艺不精,对此并无甚兴趣。
“闻景礼筹谋已久,想必离他造反之时不远,到时免不了一战,不论他是否成事,你的处境都是极危险的。”
岐舌没有男子为帝的道理,是以闻景礼在外找了先皇室王爷的血脉,是个不大的小姑娘,若容乔败了,闻景礼自然扶傀儡登基,自己在帘后手握重权。
“他若当真成事,岂非对我有益。”
沈云鹤静静摇头,“我已说过,你二人并非夫妻,他是在诓骗你。”
薛琅撑着下颚又下一子,“我何尝不知他是诓骗我,只是如今他待我这般好,若能一直如此,我又何必自找麻烦。”
禽择良木而栖,人之常情。
“只是我这次带来的解药只剩下四颗,两个月后,必须要回到大楚拿解药。”
薛琅沉吟片刻,“到时我随你一起。”
这毒留在身上终是祸患,一条命都拴在别人身上,未免受制于人,还是想法子解决了好。
片刻后,沈云鹤的声音轻轻传来,“不告诉他吗?”
黑子落下之时,薛琅给出了答案,“不必了。”
中毒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必自顾自地将把柄递给别人。
就算沈云鹤有意相让,可薛琅在棋艺上实在是一窍不通,没走多久便下成了死棋,无力回天了。
他拍拍手,把棋子一推,“不玩了。”
有人将下棋看做博弈,有人却只是为打发时辰。
沈云鹤无奈地笑了笑,等薛琅走后,又自个儿下了两个时辰,这才收了棋子,慢慢摩挲着回到屋中,将棋盘放在桌上时,指尖忽然触碰到旁边的柔软,他伸手去摸,似乎是衣服布料。
拿起来又细细摸了摸,发现是一条冰绡。
他面色怔住,继而轻轻弯起唇角,连手心都开始发起烫来。他将冰绡戴在眼前,温凉柔软的丝绸覆盖着失明的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