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台(1)
帝王台
苏乐
一座没有人气的宫殿是很冷的。
苏乐半夜被惊醒时常常会这样想。
最近他的睡眠越来越不好了,总是会无缘无故的做噩梦,然后吓出一身冷汗,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苏乐揉了揉发疼的肩膀,缓了缓,窗外还是一片漆黑,烛台上点着几支还没燃尽的蜡烛,照的整个大殿昏昏暗暗,一阵冷风吹来,火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整个屋子就要陷入无止尽的黑暗中。
苏乐裹紧了被子,侧过身望着大殿裏,目光没有焦点,不知出神想着什麽。
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道多长时间,天边开始泛起了鱼肚白,宫道上逐渐响起太监宫女的脚步声,轻又快。
苏乐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空旷的大殿冻的苏乐一抖,急忙拿起外衫披在身上。
说是大殿,但其实也就是这偌大的皇宫中一个角落裏最不起眼的废弃屋子,收拾收拾便让苏乐住了进来,没有华贵的地毯屏风,没有金银玉器,没有成群的奴婢,有的只是四处漏风的墙壁和永远拿不到手的炭火,仅有的家具也只是一张床,一架衣柜和一方桌椅。
和冷宫也没有什麽分别。
唯一的区别或许就是比冷宫好听,它叫“顺安宫”。
顺遂平安。
“苏公子,洗漱了。”刚披上外衫,流云便端了盆水进屋。
流云是苏乐身边唯一的一名宫女,本来苏乐是没有奴婢的,但是偶然一次苏乐撞见流云被其他宫女欺负,便把人救下带回了顺安宫,从那以后,两人便相依为命到了现在。
流云见苏乐洗漱去了,便自顾自走到桌子旁,从食盒裏小心翼翼的拿出一碗稀粥和一碟小菜。
“公子,吃饭了。”
“好,这就来了。”苏乐应了一声。
苏乐坐下用餐时,流云看着苏乐眼下的青黑,不由得在心裏叹了一口气。
流云收拾好碗筷,退出去时,回头看了一眼苏乐。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依旧是这样。
苏乐安安静静的坐在矮凳上,守着门外,等着那个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来看他一眼的男人。
那个龙椅上的九五之尊。
苏公子,宫裏人都这麽叫他。
这是苏乐在顺安宫的第三年,无名无分。
他已经记不起上次见到顾瑾临是什麽时候了,只清晰记得他只是匆匆坐了一会,就又被人叫走了。
苏乐发呆时总在怀疑,那十一年的记忆是不是都是一场梦,那麽遥远又不真实。
才过去了仅仅三年而已,
三年而已,
三年…
而已…
为什麽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呢,苏乐不明白。
苏乐捂着心口,咳的几欲呕血的时候,恍恍惚惚地想到了他和顾瑾临的从前。
第一次见到顾瑾临时,他五岁,顾瑾临八岁,在小巷子深处的垃圾堆旁。
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苏乐冻的手脚僵硬,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企图找到一点什麽能果腹的食物。
当翻出一大半馊掉的馒头时,苏乐兴奋的咽了咽唾沫,至少今天晚上不用挨饿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躲在垃圾堆后的顾瑾临。
苏乐并没有想到,往后的十几年,他都离不开眼前这个人了。
这一眼,
是悲剧的开始。
当时的顾瑾临虽然落魄,混身髒污,但也能看出来身上穿的绸缎衣服价值不菲,和自己身上破旧的袄子一点也不一样,应该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公子,苏乐想。
苏乐试探着走到他身边问:“你是谁啊,快回家吧,你爹娘该着急了。”
苏乐半晌没听到回答,心想不会是个小哑巴吧,便探身去看,然后,他发现,顾瑾临哭了。
苏乐慌了,擡起小手去擦顾瑾临的眼泪,“哎,你别哭啊,别哭啊。”软软的嗓音在小巷子裏响起,哄着这个不知道从哪裏冒出来的小少爷。
顾瑾临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看着苏乐,眼眶裏还有泪珠,用稚嫩但沙哑的声音哽咽的说:“我没有家了。”
“我没有家了。”
顾瑾临第一次见到苏乐,就哭着和他说:“我没有家了。”
没有家了…
苏乐,我没有家了。
苏乐想,
你没有家了啊,
好可怜,
那我就勉为其难疼疼你吧。
景隆末年,大雪纷飞,五岁的苏乐牵着八岁的顾瑾临蹒跚的走向他们的家,两个小小的身影在寒风中紧紧相依,最终消失在无人的街道远处。
这一牵,
就是十一年。
苏乐
苏乐是被疼醒的,浑身密密麻麻的像是有蚂蚁在啃噬他的骨头,蚕食他的血肉,把他吃的一滴不剩。
眼睛裏还有未散去的水雾,苏乐吸了吸鼻子,又梦到小时候了啊,然后颇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苏乐在床上平躺着看着落满灰的房梁。
可惜,一睁眼还是这个破旧的宫殿,浑身的旧伤,以及已经不被重视的,苏公子。
流云端了碗热水进来,看见苏乐已经醒了,便急忙跑到床前,“公子,你感觉怎麽样,要不要喝点热水?”
苏乐点了点头,接过热水一饮而尽,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一点。
流云担忧的看他,欲言又止。
苏乐虚弱的笑了笑:“怎麽了?我这不还好好的吗?”
流云看着苏乐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扑到床上人的怀裏抽抽搭搭的开始掉眼泪:“公子,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苏乐满打满算其实才十九岁,正是一个男孩子最活泼青春健康的时候,但是现在却被蹉跎的瘦弱不堪,伤痕累累,双目无光,流云一个小丫头轻轻松松的一只胳膊就环住了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