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曼橘表情古怪,确认:“你还看监控了?”
她觉得羞耻,如果说,父母出问题,算不到她头上,那她消极怠工,不挣钱,不努力,把自己过得穷酸落魄,无论从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都很低级。
没有一个正常人,会花整整两年的时间,冥想自己的人生。
更何况,到最后,卡曼橘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申桥忽然说:“你颓废起来,也挺可怕的。”
卡曼橘看着他的眼睛,在那密云一样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映像。
她像看见了动物园狮虎山,一只被困住的白狮子,被游客投了好几个石头,眼神惊恐,做小伏低,悄悄躲到了树后。
卡曼橘悲从中来。
这两年的情绪,一齐涌了上来。
各种混乱的信息,自她脑中闪过,她一直觉得,许多事情,都是有违天道的。比如超级城市的建设,现代密集的小区,密集的人流,时刻蔓延的焦躁情绪,大量的暴力新闻,密集的警员巡逻,无一不压迫着她的神经。
卡曼橘沉默了,她一直就站在边缘,没有什么能量,还常常忧国忧民的。读书时候,申桥听她在那担心国民的教育,担心国民的生产率,无奈,说:
“你自己都不好好接受教育,不好好提高个人的劳动生产率,还学起唐吉诃德来。”
卡曼橘觉得她跟唐吉诃德还真挺像,自诩名门,忧国忧民,与风车搏斗。
她就真要疯了,不吃不喝,坐在冷僻的教室,陷入长久的冥想当中,连续半个月都是如此。申桥不敢惊动她,也没带她去看心理医生,怕她受到强烈的心理暗示,更疯。
他陪着她,带牛奶给她喝,晚上,和失眠的她,短信聊天。
申桥很明白,像他们这种人,与其说是受上天偏爱,不如说是受诅咒。
那么多同学出家,是有原因的。
他们的神经如此纤细,巨大的现实世界,倒映在他们的心湖里,略微的风吹草动,都会晃动万千心弦。
假如他们守不住心神,那么,各种纷至沓来的负面消息,就会一层一层地压迫他们,直到将人逼疯。
尤其,他们从少年起,就被灌输了要经邦济世、要做社会栋梁的精英信念。
一旦遭遇残酷的社会现实,个人再优秀,力量也十分薄弱,于是,许多妄想实现自我价值的校友们,忘记初心,开始追逐权势,疯狂敛财,沉迷虚无的物质享受。
一旦跌落,身败名裂。
从前,卡曼橘和申桥讨论过这个问题,申桥说,去国外,好一点。
许多精英都选择留在国外,据说可以专注地从事学术研究,实现个人信仰。
但背井离乡,真的好吗?
卡曼橘看不见自己的将来。
古时候,一个读书人完成学业之后,就要考虑文(学问)、行(品行)、出(作官)、处(隐居)。
她的出世心,早消磨殆尽了,她对申桥说:“那个商场,你自己留着吧。”
申桥没有强求,只是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明灿让我给他的学生制定学习计划,我们这里的初中生,考上重点高中的比率,只有4%,就是三百个人,只能上十二个。这两年,我浪费了大把时间,想不清自己活在世上有什么用处。也许,自诩名门的我,应该有一点士族的自觉。”
士农工商,文化人总说,士这个阶层,已经消失了。
申桥眼神闪过惊讶,卡曼橘又说:“说来奇怪,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士族,从小春秋两祭,大年小节拜祖,学书法,学古文,四时习俗也和古代一样,住的也是数百年的古宅。我想,我既然是老一辈眼中的高级知识分子,不是士族是什么?既然是士族,总要做一点有用的事情吧?”
这回,换申桥惊得回不过神来,呆呆看着卡曼橘。
从前,她就这样,一会幼稚得惊人,一会深沉得可怕。
这么多年,在同学眼中,都是卡曼橘在仰望他。
但他何尝不是在仰望她?
如果没有灵魂之间对等的注视,他和她,就不会深爱彼此。
申桥沉默了,良久,说:
“你既然做好决定,那我尊重你的选择,我明天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2015年1月29日新写
☆、2
这个晚上,申桥要和卡曼橘躺一块,申桥睡在外头,卡曼橘睡在里头,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不一会儿,申桥睡着了,卡曼橘闭上眼睛,将近凌晨才睡着。
第二天早上,卡曼橘醒来时,看见床对面,旧式漆柜上,摆了一盘西红柿,清晨的阳光,从竖条木窗打进来,衬得那几个西红柿,闪闪发光。
每次,卡曼橘要死不活地找申桥上自习,申桥总请她吃西红柿,她一吃,就能迅速醒过来。
卡曼橘赖在床上,尝试喊了两声,没人应答。
申桥已经走了。
卡曼橘坐起身来,挠了挠头发,她本来还想送他一点土特产,没想到,这么点小钱,他也替她省。
傍晚,卡曼橘去林故家喝喜酒,走到二楼小楼,林沁请她看婚纱相册,卡曼橘缓缓翻看,有海边的照片,有公园的照片,每一张都笑得很甜蜜。
小楼对面,林故扶着木雕栏杆,注视卡曼橘低头浏览相册的样子,和记忆中一样。
不管小明多么好动,她一看书,就静了,专注极了,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林故已经从明灿那打听清楚了,申桥已经走了,嗯,这是一个好消息吧?
不一会,新郎新娘就下楼招待宾客去了,林故走过来,陪卡曼橘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