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传旨的领头天使是小邵子,崇徽帝身边的总管太监穆公公的徒弟,他平日里是个和他师父一样肯卖人情的老好人,这次也一并带来了沈妙仪的消息——
原来妙仪竟为了让崇徽帝收回旨意,在上元宫外长跪不起。昨夜大雨倾盆,她淋了一夜的雨,醒了晕,晕了醒,却还是不愿起身。
崇徽帝见她固执,扬言要她跪上三日,谁也不许管她。
崇徽帝料想到谢绪风和叶思渊会去东宫,虽一早就下了“东宫只许进不许出”的旨意,却还是唯恐几人谋划多事,乱了大局,便让宣旨太监把他二人直接从东宫传召进宫。
小邵子的意思是,如今东宫只许进不许出,而谢绪风和叶思渊又是陛下点名要进宫去的,既如此,还望谢绪风顺道去劝劝公主,正值酷暑天气,若真是跪上三日,岂非没命?
江柍听罢,只呜咽着在心里骂人。
这个沈妙仪,最初见她时就觉得她笨蛋一个,如今还是傻得不行,有些事怎是靠乞求就能得到的呢。
江柍请求谢绪风,道:“她这个傻姑娘,认准了南墙就不回头,或许只肯听你的话,你去劝劝她,拜托了。”
沈子枭也知道沈妙仪一根筋,不是个多么机灵的姑娘,本性却实为单纯,便对谢绪风说:“若是劝不了,就骗骗她,她是个好骗的孩子。”
谢绪风心里十分不是滋味,素来自持的他,几乎要在他们夫妻二人面前崩溃。
只道“交给我”,作揖离去了。
沈子枭想了想,对江柍说:“我还是不放心妙仪,再去交代几句。”
江柍点头说:“好。”
沈子枭跟了上去,叫住谢绪风和叶思渊。
又往小邵子手里塞了一块沉甸甸的金子,暗声道:“只给孤一炷香的时辰便好,还望公公通融。”
小邵子颠了颠手里的分量,心想,陛下的旨意里并无禁止太子与魏国公私语这一项,且他又有钱财可拿,又何必得罪储君呢。
他看向谢绪风和叶思渊道:“还望国公爷和小公爷恕罪,奴才突然肚子疼,可否等奴才方便一下。”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谢绪风颔首道:“公公请便。”
郑众略一思索便上前来,对小邵子说道:“公公跟奴才来。”
“……”
一时间,又有片刻间隙留给沈子枭三人。
他们走到廊下躲避日头。
谢绪风自知时辰紧张,边走边问道:“殿下有话请讲。”
他话音未落,沈子枭便已经开了口:“从我回宫之后,就与你们商议了好几轮,昨日父皇也与我说了许多……可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起兵谋反,登基称帝,是唯一可以主宰自身命运、拯救他人命运的法子。”
起兵谋反?登基称帝?
换言之,不正是
他当真疯了吗?!
谢绪风想都没想,便否定道:“不可。”
叶思渊也傻了眼,忙道:“殿下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念头。”
沈子枭看上去却像是经过深思熟虑,道:“我并非是一个在乎‘名正言顺’的人,父皇在我年少时逼死我的母亲,后又废黜我的身份,让我离国别家几经生死,父子之情早被磨得半点不剩,唯有恨意还历久弥新。”
提起这些,他呼吸渐乱,似乎有些痛苦:“这几年日子太平,我对他敬而远之,已是最大的孝顺,可如今他要亲手毁掉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稳日子,我又如何能再经历一回挚爱在我面前死去的痛苦?我根本不在乎是否会背上篡位的骂名,绪风,思渊,你们知我野心配得上能力,唯有成为那个权力最大的人,才有机会让迎熹荣尊如常地活下去,才能掌控我的命运不被继续摆布。”
他甚至已细细算过自己手上的兵力:“朔月兵符可调遣三万人马,峦骨部落军队去岁整编,也有十万大军可襄助于我,还有叶家和晁家的三十万大军,我有极大胜算。”
叶思渊已是瞠目结舌。
谢绪风则愁眉紧锁。
沈子枭又道:“我可以假借押解迎熹去凉州之名,调兵杀回赫州,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沈子枭说了许多,而叶思渊和谢绪风却久久沉默。
谢绪风自是知道,沈子枭的这个计划许是在心中已盘桓许久,若非真被逼上绝路,即便是面对他与思渊,也是万万不敢轻易吐露半分的。
他是真的邪狞狂妄,真敢弑父杀君,也真不怕背上千古骂名!
可他却还是要阻止他。
“殿下慎行!虽说冲冠一怒为红颜,可往前细数三千年,没有哪一个英雄是为女人起兵谋反的,说来可笑,争夺女人,不过是标榜男人建功立业之外的铁骨柔情,让那些残酷的斗争染上几分更为人津津乐道的人情味罢了。”
“若殿下真因女子而谋反,且这女子还是敌国之女,您反的还是自己的生父,如何使臣民信服?民者如水,载舟覆舟也,您若失去民心,便再无胜算可言。纵使如愿登上皇位,那些逆贼反臣讨伐,也有您现成的污点话柄可当借口,到时内忧外患,您就算有天大的能力,恐怕也分身乏术。”
“何况,您可以做反贼,叶家晁家以及那些支持你的几十万军士,可愿背负逆臣贼子之名?”
“……”
谢绪风一番话,又把沈子枭原本已坚定的决心,瞬间拉了回来。
他并非是为了感情便失智昏聩的人,但是人的长处与短处往往相对照,正如温柔之人往往懦弱,果敢之人往往鲁莽。
他的锐意与坚韧,有时未免太过锋利,过刚的,总是易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