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听见迷津古阵四字,迟疑道:
“这阵法只在月圆之夜,开启阵门,寻常时候,不进不出。若是活人进去,熬上一个月,才能逃出升天。若没有饮食,不能生还。花娘口中妖物,长年住在迷津古阵,想必是以婴儿为食,方得以维持。”
乐放等愈发沉默,霍珍长叹一口气,道:
“沅姑娘说得不错,适时,赛蓝城恰有一户人家,刚诞下婴儿,因家贫,无力迁走,家中上下惶惶不安。我等为查明此事,于七月十五,月圆之夜,便守在此处人家,等候妖物前来。
半夜三更时分,果然有一黑影,身法奇快无比,我围拢上去,在院中与其打了个照面……”
霍珍忽而不言语,秦花娘道:
“我与乐放也亲眼见了此人……”
秦花娘脸色,惊疑不定。
赵洵道:“此人是谁?”
众人皆低头不答,半晌,还是秦花娘道:
“我等一时疏忽,这人已抢走婴儿,逃出城去了,我等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急忙追了上去,追到了城外黄沙土堡。
当夜,本是天朗月明,不远处却是风沙遮眼,我等不敢贸进,查探片刻,只见一个古碑坍塌,半块陷在沙里,半块斜斜残立,折子火一照,果然刻着迷津古阵四个大字。”
乐放道:
“若进去,就是送死,我等只能退回赛蓝城,回想一夜所见,又惊又疑,计议了三天,想出一个法子,买下本城所有铁物,熔织了一张铺天盖地的铁网,布在迷津古阵出口。我三人候了足足一个月,到了八月十五,月圆之时,那人果然出来,我等急忙收拢铁网,方才一举擒得。”
霍珍道:
“我等将此人藏在马车,赶回扬州。此人不饮不食,一日消瘦过一日,渐渐如干尸一般,却还有呼吸之气。我等欲与他交谈,他却不通人言,目中无光,神识已毁。”
赵洵道:“此人现在何处?”
霍珍道:“属下在练武场搭起青布帐篷,派弟子守候。”
赵洵起身,众人跟随。
筱园,练武场。
赵洵踏入帐中,只见当中一个床塌,躺着一具活死人,头上套住黑布,铁丝缚住身躯,动弹不得。
霍珍忽而下令,命本楼弟子退出五丈外,帐中只有护法人等。
赵洵迈步上前,抬起手来,看见活死人手上所戴玉扳指,迟疑片刻,轻轻取下黑布罩,一见真容,五雷轰顶。
小乙常年拜祭过此人画像,骤然见着,疑道:“老门主?”
赵洵脸色铁青,半晌,问道:“赛蓝城主在何处?”
霍珍连忙上前禀道:“我等擒得宋望天,审了数十天,终于吐出真相。”
赵洵咬牙道:“怎么说?”
霍珍道:“五年前,神医朱通已参破不死药配方,逍遥楼攻破之时,一群狐党擒住老门主,送至赛蓝城,以老门主试不死药。
谁想老门主服下后,七窍流血,神智已失,手脚却敏捷如初,无意中逃到城外迷津古阵。宋望天既闯不进古阵,又拿不下老门主,毫无法子,渐渐连赛蓝城也荒芜了。”
赵洵低头看着塌上之人,静无声息,是生是死?
秦花娘压低声儿道:
“公子,老门主早已往生极乐,此人不过一具躯壳,且犯下人命无数,我等本欲将其烧化,只是不曾禀过公子,不敢自作主张,当下,还请公子决断。”
公子身虽立定,却似摇摇欲坠,挥手道:“你们先退下罢。”
众人只得退下。
次日,公子下令,往绍兴城,请鬼婆峰少主郁英。
三日快马,郁英迈进筱园,来见赵洵。
赵洵请他往校武场察看,郁英初不晓得缘故,待进入帐中,诊看过,十分惊骇。
公子缓缓将来龙去脉告之,问有无救治之法。
郁英举棋不定,忽而割破掌中血,滴在活死人唇上,那活死人挣扎欲醒,郁英连忙用帕子捂住其口鼻,方又昏睡沉寂。
郁英叹息道:“此物非人非鬼,留在世上,当要害人。”
赵洵脸色发白,不再言语。
至夜,长露泠泠,公子在庭院立着,手中多一枚玉扳指,反复摩挲。阿沅坐在房内,望着烛火,也陪了一夜。
天明,阿沅走到庭院,轻轻唤了一声“洵儿”。
赵洵面容憔悴,阿沅为他系上披风。
他缓缓道:“阿沅,让他们备下炭火木柴罢。”
阿沅手略一顿,“嗯”了一声。
当日,筱园校武场上,柴火木炭堆高了,众人将活死人抬至其上,火油作引,烈火焚之,凄厉在目,烧了半日,化成灰烬。
赵洵亲自收拢,装进小坛,送往白马寺供奉。
当晚,梅如故道观看星,只见天魔星已成,光芒鼎盛,汇于中天。
至十一月,凡武林与天下门同气连枝的十二门派,皆遭逍遥楼破去阵法,门主或死或伤,弟子四散江湖,江湖局势倾覆,洛阳天下门如临大敌。
作者有话要说:
☆、尚谈因果
转眼是腊月,清晨降雪,白霜皑皑,筱园各处生了炭火,暖气透过纸窗,逼散寒冷。
阿沅因近来常常发梦魇,早起了,对镜梳妆。
赵洵问道:“半夜阿沅又醒了?”
“昨夜,你可曾听见怪鸟哀鸣,盘旋不去?”阿沅凝眉问道。
赵洵道:“今晚我守着你,那怪鸟不敢再来。”
阿沅点头,但她神思恍惚,有惹病之兆,午时未过,又昏昏睡去。
是夜,天色骤降,流雪逐风,天地白茫茫一片。
公子锦衣狐裘,握数支利箭,挟弓立在雪中。等了两三个时辰,雪愈下愈大,天寒地冻,他不曾稍移脚步,静静望向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