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夫人又向黄掌柜道:“时辰也差不多了,我领儿媳去后边的席面喝酒,前边有你和儿子照看,等戏班子来了,再到听韵楼看戏。”
黄掌柜点头,阿沅本不怯,待她跟着黄夫人到了后边院落,只见花木扶疏处搭起彩棚,几十席的女客,到处是香粉浓脂,到处是锦衣彩袖,到处是珠翠钿黄,心里竟起了波澜。
黄夫人领着她,逐桌敬酒,她一个也认不得,都不知是哪家的夫人、媳妇。
那些夫人、媳妇个个满脸带笑地看她,在她背后笑语。
——咱不开窍的公子,原来喜欢这样的。
——看着不爱说话,是个老实孩子。
阿沅一个个都见过了,最后到了柴家那一席。
黄夫人同柴夫人寒暄,道:“家里孩子过生日,本不该铺张,折了她的福分,但我想着咱们这一群老姐妹,许久不曾聚着乐一乐,就借了她过大生日的名头,铺张一回。”
柴夫人道:“我看这孩子面相有福,哪里就经不起呢?”
阿沅本不为过生日来,见着柴夫人身边的一个年轻媳妇,穿一身宝蓝衣裳,头上插三支白玉钗。
阿沅故意拂下一个茶碗,柴少夫人忙不迭伸脚尖接了,轻轻踮起,放回桌上。
阿沅微微一笑,向黄夫人道:“我与柴少夫人一见如故,领她在家里别处逛逛。”
黄夫人道:“这孩子整日想着玩,过生日哪有主人先逃席的?”
柴夫人道:“去罢去罢,这园子大,仔细别绊着石头。”
阿沅点头,拉着柴少夫人,沿着游廊,换了一处清静的亭子。
亭边的池子蓄了许多仙鹤、白鹇、孔雀、吐绶鸡,廊下又挂着十几架白鹦鹉、绿鹦鹉、秦吉了。
雀鸟啾啁,更见清幽。
柴少夫人头一回见阿沅,心里不解,道:“你寻我是何意?”
阿沅道:“我有事相求。”
“你有事求我?”柴少夫人缓了缓。
阿沅道:“外子应酬往来,常要在小秦淮。今日身上多一样香帕,明日多一样汗巾。我不知如何是好,倒是听闻姐姐颇有办法,特向姐姐请教。”
柴少夫人一听,笑道:“原来是为这样一件事!你我也算同病相怜。”
柴少夫人拣石凳坐下,又唤阿沅坐下,苦口婆心道:“天下女子莫不可怜,我哪有藏掖的道理!好妹妹,要说御夫之道,在一个勇字。”
“这从何说起?”阿沅问道。
柴少夫人道:“我家那位久浸烟花,十分不堪,但见了我仍要让三分,这是何理?妹妹不晓得,这就是一个勇字。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又所谓他不仁,我不义。你不必管他什么面子里子,先灭了他的威风,万事可谈。”
阿沅道:“如何灭他的威风?”
柴少夫人道:“这在一个武字,你打服了他,他哪里还敢生事!”
阿沅笑着点头,道:“可惜我不曾学武。”
“这无妨,我教你几招,已够闺房之用。”柴少夫人道。
说着,柴少夫人扶着阿沅起身,手把手教她几招,不外乎锁喉、错筋、碎骨。
阿沅照柴少夫人的意思,她来锁喉。
阿沅不分轻重,用力极紧,扣住柴少夫人的脖子,柴少夫人脸色惨白,起掌来打,阿沅一招握着她手腕,错了筋,柴少夫人痛得叫出声儿来,飞腿要踢,阿沅提起脚尖踢在她踝上,差点碎了柴少夫人的腿骨。
阿沅几招试出柴少夫人的高低,松了手。
柴少夫人半天缓过来,连忙叮嘱道:“妹妹在武学上天赋异禀!只是万万轻些,不然怕是要守活寡。”
阿沅忍俊不禁,又道:“今日家中摆宴,底下人忙忙乱乱,姐姐先回席中稍坐,我到后边瞧瞧。”
柴少夫人点头,笑道:“难为你过生日也不得闲。”
阿沅送柴少夫人几步,这才折去看赵洵那边的情形。
却说前院里,赵洵摆宴请那些掌柜的,因都是逍遥楼的长辈,敬酒不能不喝,他敬了一巡,长辈都笑道:“洵儿出息了,也晓得找媳妇了。”
赵洵笑着又敬了一巡,醉了大半,才想起正经事,拉起柴少爷,说要请他看新买的斗鸡,长颈乌喙,能飞上屋顶啄谷粒吃。
柴少爷纨绔之辈,最好这些玩乐功夫,听了心动。
赵洵引他到了一处花厅,厅里放了四五个笼子,果然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飞禽大将。
柴少爷看了这只,又看那只,看得入兴,将斗鸡放出笼子。
赵洵悄悄退出房来,阖上门,上了锁。
柴少爷没回过神,那些斗鸡不相容,起了狂兴,满屋子飞腾,利爪下搏生死的,吓得柴少爷要避,使劲拽门,却拽不开,只好使出拳脚功夫,与飞禽打了起来!
赵洵倚着门,望着天,算着柴少爷的功夫,能抵挡几时。
此时,阿沅正寻过来了,问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赵洵脸色红红的,道:“阿沅往里边看看就知道。”
阿沅透过槅子门往里看,只见一位年轻公子和斗鸡打得正欢。
她问道:“那些斗鸡的爪子上绑什么了?”
赵洵笑道:“这你也看清了!那些刀片,我特意让小乙涂了黑漆呢。”
阿沅看赵洵一眼,多年不见,他也算是坏到骨子里了。
至于房里的人,想必是柴少爷,几斤几两,一目了然。
阿沅道:“再不放他一条生路,要是割着脖子,血溅五步不好玩。”
赵洵听话,撤了锁头,拉着阿沅避到了边上。
须臾,只见柴少爷奔出门来,一身褴褛不说,后背还被一只斗鸡扑翅抓着,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