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道:“有人看着老实,心里常要害人,我也是这一派的。”
青娘道:“这么说,你还是个得道的?”
阿沅笑而不语,青娘道:“当年,是赵公子不中用,你护着他,谁承想如今,他手下人却要寻你麻烦!这样看来,你不该好心救他,不如让他死上几百回,他们才称心呢!”
青娘尽兴说着,回头又看阿沅微微皱眉,不由笑道:“我忘了,你舍不得他死。”
阿沅脸上一烫,青娘轻笑,又道:“还有,当年我要罢曲,绝歌台的管事不放我走,是你为我出头,一路送我上船。我虽不是火眼金睛,但阿沅你的为人,我心里明白。他们信不信你,我不管。若程莲也不信你,筱园这,我就不多留了。”
青娘一席话,阿沅一字不落,微微一笑,道:“你这般洒脱,岂不可怜了程公子?”
青娘道:“他可怜不可怜,我可不管。我只说我择婿的事,眼不明、耳不聪的男人,白送我,我也不敢要。若要了,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了。”
青娘说着,自己先笑了,阿沅也笑。
两人顾着说话,消磨夏夜,蓦然回头,青娘指着荷塘,笑着道:“瞧。”
阿沅转头一看,隔岸有萤光万点,明明灭灭,梳织于荷花蓼汀之间。
两人看了良久,这时,有人迈步过来,道:“在下就耳聪目明,青娘觉着如何?”
原是陆青来了。
他脸上含笑,也不客气,傍着青娘坐下。
青娘问道:“陆班主如何耳聪目明了?”
陆青笑道:“我瞧阿沅姑娘不像坏人,这算不算耳聪目明?”
青娘问道:“陆班主为何没去止心楼?”
陆青道:“我忙着给一对海冬青裁衣裳,哪有空搅混水。”
青娘笑着颔首,道:“陆班主倒令人刮目相看。”
陆青又向阿沅道:“阿沅姑娘,我倾心信你,要不要同我去城南朱家看桂花?若青娘也有闲情,不如拣个好日子,三人坐马车一起去?”
阿沅摇头,道一声“多谢好意”。
青娘亦笑着,摆摆手。
陆青见不得齐人之福,道:“如此不凑巧,罢了。”
他感慨片刻,又笑道:“我有一支桂花令,须拣妙人儿一同唱,才得韵味。”
青娘道:“既如此,我正想给阿沅解解闷,不妨唱一阙。”
说着,青娘傍着荷塘,陆青打着拍子,唱道:“初相会,可意人,年少青春,红馥馥一点朱唇,恨不相逢早。”
陆青清声唱道:“初相会,可意娇,风尘最少,瘦腰肢一捻堪描,恨不相逢早。
这桂花令是艳词,声娇意绵,一句递一句,渡水尤其可听。
阿沅听着极好,待二人唱罢,起身言谢。
陆青笑道:“与阿佛姬唱这一曲,已是三生有幸,怎么还敢受阿沅姑娘的礼数?”
阿沅笑而不语。
这时,正有前后一对脚步声来。
只见程莲打着灯笼在前照路,赵洵也来了。
程莲听见唱曲,绷着脸,上前望着青娘,道:“让我去说公道话,我乖乖去了,为何你却在这里唱曲给闲人听?”
青娘笑问道:“阿沅是闲人么?”
程莲冷冷看着陆青,道:“我说的是另一个。”
陆青笑着拱拱手,道:“那我先告辞了。”
青娘向程莲笑道:“咱们也走罢。”
三人前后要去,都向赵洵辞了。
灯笼火远了,赵洵走过来,坐在阿沅旁边。
四籁静寂,只有流萤飞舞。
阿沅闻见异香,又不是他身上的,问道:“是白昙花么?”
赵洵淡淡道:“是墙那边廊下的玉簪花,要不要摘一朵,给你压鬓?”
他要起身,阿沅拉住他袖摆,道:“远远嗅着,已经很好了。”
赵洵点头。
两人坐着,一片闲情,赵洵道:“不如说少年事罢?”
阿沅道:“少年时不是练剑,就是看阵,没什么可说的。”
赵洵道:“总有些得意事。”
阿沅沉默片刻,低声道:“你当真要听?”
“你说。”赵洵笑道。
阿沅停顿片刻,心里一瞬落空,口上却如实道:“少年时最得意之事,无外乎解了几个古阵。”
赵洵停目注视她,她神色如常,却道:“当年,九重八卦阵,我师傅只解到第八重,若不是我逞强,解到第九重,就算日后舜华盗走阵图,也无用。”
赵洵神色稍异,一言不发,忽而道:“如此看来,最得意之事,未必是好事。”
他起身,阿沅凝住心神,怕散了。
赵洵才迈了一步,就回眸看她,诧异道:“风露重了,阿沅还坐着干什么,不和我回去么?”
他看阿沅怔着,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起来。
阿沅抬头看他,身子不听使唤,被他拉着往回走。
那一路,都是玉簪花,暗香浮动。
待两人回到止心楼,夜已深了。
赵洵让阿沅早睡,自己却说要做大事,点着蜡烛看书,专注极了。
阿沅知道他拿她的话取乐,也不同他说嘴了。
赵洵只看了数百字,就不看了,才在榻上躺着,睡了一会,又爬起来,上床躺在阿沅身边,道:“这样睡得安心。”
阿沅眸光淡淡看着他。
赵洵又撑着头,揩开扇子,轻轻给阿沅扇凉,道:“我看你不大睡得着。”
阿沅目光看着那扇子,像一只大蝴蝶,来回扑着半面翅膀。
赵洵忽然道:“我以为上回在城隍庙,已向你说明白了,却不晓得你还记挂着。若你因此而郁郁寡欢,不像能中三元的,倒像蠢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