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未央(172)
“莫不是破相了,值得你看这么久?”他委屈地道。
她轻声道:“破相倒不至于,好像显得你更俊了。”
他淡淡一笑,不予置评,眼神底里却显然是被奉承到的高兴。那道疤并不显眼,她却还是要问:“还疼吗?”
“不疼。”他说。
她皱起眉头,“你一定还受了许多伤。”
他径自躺倒在床上,无赖地将手脚一摊,又重复一遍:“任君检验。”
她看着他俊逸斜飞的眼,忽然就明白了他这个姿势的含义,清丽的脸庞刷地烧得通红。“你……你不要岔开话题。”她羞恼地道。
“我没有。”他侧过身子看她,轻声说着,拉过她的手挑开了自己的衣襟。她的手仿佛有了感应,轻轻地抚上他光裸的背脊——
“咝……”他倒抽了一口气。
她的脸色骇得煞白,再也顾不得许多,哗啦一下撕开了他背上的衣衫!
一道深可见骨的箭伤,赫然在目!而在这道箭伤的四周,还遍布各类兵刃造成的皮肉伤疤,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却还泛着红色,显然是没有及时处理,造成久难愈合。
她伸手,颤抖地轻碰那道直入骨肉的箭伤,他犹硬气地微笑道:“胸前一道,背后一道,薄三送我的两箭,我一定会原样还回去。你不必担心,我是遭人暗算,单论武技,他打不过我……阿暖?”
“啪嗒”一声轻响,是一滴泪水决然坠落的声音。
“我如今才知道,”她低泣,“你受了多少的苦……”
他感受到背脊上一滴绝望的清凉,而后便在他的伤疤间划出了一道凄美的水痕,隐隐然带来了一些痛,然而更多的却是痒,这痒自他的伤口忽然传入了他的心肺,又飞速地占据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突然一个翻身,长腿一勾,便将她整个人都压在了身下。
他一瞬也不瞬地与她对视,明明已经一夜未眠,整个人却依旧处于死别重逢的极度亢奋之中,他压迫着她,他逼她将自己心底里的感情都表露在了那一双惊兔般的眼眸里。
她微微惶惑,又微微忧惧地注视着他,似乎还在为他的伤势而悬心。他中箭坠崖,伤势不可谓不重,不然也不会半年不见踪影。
此时此刻,见到她这样的眼神,他又感到气短,好像一定要向她证明什么一般,他一低头便封住了她的唇。
第一零九章 何处避秦
她有些惊讶,唇齿微张,立时便被他侵略了进去。她的气息芬芳,又沾惹了微漠的泪滴的湿意,竟仿佛混同成了醇酒般的芳香,令他迷醉不返。她苦苦熬了半年,他又何尝不苦?在每一个颠沛流离的日夜里,他都只能靠着这一份美酒醇香的回忆坚持着活下去罢了。
他闭上了眼,仔细地感觉她花瓣一般娇嫩优雅的唇,两手撑在竹枕两侧,桐簪稍稍松开,长发正滑落在她的身上。他的衣衫方才已褪了大半,忽而,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胸膛上,按在了他的心口。
他的吻稍一停顿,心跳骤然加速如擂鼓。
他最脆弱的地方已包覆在她掌下,他的生命,他的希望,他的理想,仿佛都被她温柔地抚慰着。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那仿佛一定要在天地间找到应和者的孤独而强劲的心跳,因为她温柔的抚摸而猝然急遽起来的心跳……
他抬起身子,仲夏的日光照在他结实的身躯,竟好似微微发亮的。她恍惚地抬眼看着他,听见他说:“阿暖……”
“嗯?”
“起来,”他哑声说,“让我抱一抱。”
这要求恁地孩子气,她微微一笑。他眸光轻闪,便拉着她洁白的手臂让她同自己面对面地坐在床上,然后,他安静地抱住了她。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感觉到他的下颌在摩挲她的发,而他的手在她的背心跳着轻曼的舞步,缓缓地向下、向下……
痒。
她闭上了眼,承受他带给自己的这种痒,口中轻微地“嗯”了一声。
他是自由的,她也是自由的。
这里没有凤阙九重,没有万几宸翰,没有公卿百官,没有社稷江山。
这里没有牢笼。
只有一张情爱的大网,悠悠然自万丈红尘兜罩下来,将他们二人全困在这方寸之间。
她不由得开心地想,就这样吧,就这样让她溺毙在这汪洋世界之中,只要他们的身与心都交付在一起,便是一起溺毙了又何妨?
薄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去的了。赶路一个多月,身子早就疲劳到极点,陡然遇见顾渊,便在一夜之间燃烧尽了所有的精神力,日上三竿时分,恰恰睡熟。她只感觉到自己身边那个温热的胸膛里是真切地有一颗正在搏动的心脏,她便满足了,睡着的时候,唇边犹带着笑意,脸颊陷在长发丛中,似个可爱的小狸儿。
顾渊将手臂给她枕着,又将丝被往上拉了一些。时值九月,阳光虽然晴朗,毕竟不可轻易沾了秋气。他也随着小憩,然而不过片时便醒了来,看她睡得沉酣,不忍惊动,自去拿了水盆毛巾来清理今晨欢爱留下的乱象。
薄暖迷迷糊糊地醒来之时,居然已近黄昏,暮光斜入窗牖,昨夜的一切渐次在脑海中浮现。这般昼夜颠倒于她也是少有,想到害她这般苦睡的罪恶之源,脸颊刷地烧了起来。
伸手一探被褥,却突地冷醒,一下子坐直了身,睁大了眼睛望向这个空荡荡的房间。
他……他不在。
他去哪里了?
难道……难道这真是她的一个梦境?她低头,看见自己却换上了宫里带来的新衣,床边搁了一盆清水,似乎是为她洗漱而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