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逢玄(38)
徐莺行看着她,眼神并不锐利,仍然在等待她的回答。
默了半晌,薛娇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是的。”
这次,她没有刻意放粗声线,而是用的本音。
虽然仍偏中性,但可以听得出是女子的声音。
“我是薛净秋的妹妹,薛娇。”薛娇顿了一顿,“娇是娇弱的娇。”
她握着汤匙,泪腺开始分泌久违的泪水。
“薛娇”这个名字,其实薛娇本人并不喜欢,她觉得爹娘再给她取名字的时候,是不是有些太过敷衍。
所谓“娇”,娇弱、娇柔、娇嫩、娇纵……
薛娇并不觉得自己的名字好听。反倒是“薛净秋”这个名字,所谓明净如秋,倒显得用心得多。
眼下,向来清醒理智的薛娇最该担心的应该是自己身份败露,不仅自身性命会堪忧,而且还会连累整个薛娇。
可是一旦提到自己的名字,薛娇只觉得这点莫名其妙的委屈更能把她击垮。
或许在情绪的爆发性面前,理智从来都是不值一提的。
薛娇闭上眼,两行泪水从眼眶里奔涌而出。
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从一开始,她就别无选择。
徐莺行一怔,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轻柔地去揾薛娇的眼泪。
徐莺行道:“薛、薛娇,不,薛净秋,你在云京,你就是薛净秋。你别哭,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守口如瓶,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薛娇:“……”
徐莺行道:“这两天一直都是我在照顾你,所以暂时没有人知道,你放心吧,你还是薛净秋。”
薛娇:“……”
徐莺行道:“那日高鉴想要欺负我,你和谢承绪不顾一切来保护我,我就已经把你当成我的至交了。我不会出卖朋友的。”
薛娇:“……”
徐莺行道:“而且我知道你这次受重伤还是因为高鉴那个混账!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出卖你的。”
薛娇:“……”
见薛娇始终一言不发,徐莺行急了,大叹一气,道:“哎!薛净秋你好歹说一句话呀,我本就不善言辞,我就这么说了!你再想我安慰你要加钱了啊。”
听了这话,薛娇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莺行,谢谢你。”
*
夜深了,览胜院。
谢承玄端坐在桌案前,一只手撑着腮,另一只手握着一枚玉佩——正是镂空芙蓉佩。
这枚玉佩是雁翎在花浓楼地板上发现的,应该是从薛净秋身上掉下来的。
雁翎交给了自己的主子谢承玄。
而谢承玄擅作主张将它扣留在自己的身边。
玉佩碎了一角,被谢承玄紧紧握在手里。谢承玄的手常年握各种兵器,有时也会赤手空拳的练习,早就磨出了一层茧子。但因为太过用力地攥着玉佩,谢承玄还是被刺痛到了。
玉佩破碎的角扎进谢承玄掌心的皮肉。
可谢承玄不仅没有松开手,甚至感觉自己从这种痛苦中汲取到了一丝快感。
他呼吸重了几分,恍然间回忆起年幼时母亲看自己的眼神,厌恶、嫌恶、愤怒、恶心……却唯独没有对一个幼子的恻隐之心,更没有对自己亲生骨肉的疼爱之心。
那时谢承玄七岁,谢逢花三岁半。
腊月的时候,母亲抱着妹妹坐在美人榻上,温柔地哄着妹妹吃羹汤。
而谢承玄在一旁的桌案上完成府中启蒙夫子布置的课业。
因为笔不小心滚落到地下,谢承玄便弯下腰去捡,抬头的时候没有注意,整个脑袋重重地磕在了桌角上。偏偏谢承玄怕被母亲指责读书写字不专心,是以抬头的时候速度极快,所以谢承玄觉得脑袋“轰”的一下,又疼又痛又麻。更要命的是,桌子被自己震了一下,桌上的一枚玉佩被震到了地上——震碎了。
谢承玄疼地痛呼一声,捂着脑袋,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他听到“啪”的一声,母亲重重地把汤碗放在了桌子上,然后随手把妹妹放在美人榻上,焦急地朝谢承玄走了过来。
原以为母亲会过来哄一哄、或者是安慰自己,年幼的谢承玄捂着脑袋、声音稚嫩地哭喊道:“娘,玄儿头好疼。”
没想到母亲的神色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得好陌生,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眼神仿若一匹盯着敌人的恶狼。她弯下腰,拿起玉佩——玉佩已经碎了一角,母亲道:“伸出手来。”
谢承玄愕然:“什么?”
母亲神色更加阴森:“伸出手来。”
平日里,谢承玄也能觉察到,母亲似乎对自己格外冷淡,甚至说,对待一个下人的热情都甚于自己。可这个时候的母亲,更让他感到陌生,他感到害怕颤栗。
语气中透着的寒意让妹妹都哇哇大哭起来,外面的仆妇听到里面的动静匆匆跑了进来查看情况。
谢承玄从脑袋上挪下手,伸向母亲,怯生生道:“娘……”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冷淡疏离的母亲,会用力抓着玉佩砸向自己的手心。
母亲两道秀气的眉头锁在一起,神色发狠,几乎疯狂。
“你怎么什么事都做不好!你怎么什么事都做不好!”母亲抓着他的手腕,让谢承玄想缩回手却回避不得。
谢承玄的泪水在脸上汹涌而出,他哭喊着道:“好疼!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又什么用?碎玉还能重圆么?不轻不淡的一句道歉就能让犯下的错弥补吗?”母亲不依不挠。
“我的手还要拿笔写字,娘——”谢承玄根本收不回手,他觉得绝望至极,用尽最后的理智哭喊道,“三天后就是国子监童子入学试了,娘!娘!你要打玄儿,就打另一只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