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月光(172)
你猜我是怎麽找回来的?
答案是有天路过二楼最中间的教室时,我擡头看到班牌。高三四班,那是你曾经的教室。我心里忽然有个奇妙的想法涌动,迫不及待地随便找到坐在窗口的同学。我问他,你们班的失物招领处最近有一本棕色封面的本子吗?
他愣了下,反问:你怎麽知道?在那放了好几天了,没人认领。
我说那是我的本子。
打开封皮的第二页,清楚地写着高三四班,沈檀。
我推测,一定是谁在走廊上捡到了这本本子,看到班级就这麽稀里糊涂地送到了如今的四班。而四班再没有沈檀,于是它就安静地在那躺了一周。
失而複得的感觉很奇妙,让我觉得胸腔饱胀。
我甚至想立即打电话告诉你这个奇迹。你一定会夸我吧?起码夸一夸我的毅力。
好事似乎总是在同一天降临。
重新拿回笔记本的那天下午,最后一次模考的成绩也放榜了。毫无意外,我依然占据榜首第一的位置,且遥遥领先。
我听到那些让我习以为常的吸气声。
但我脑子里想的却是你还在浦城外国语的那会儿,每次放榜,你都会用最漂亮的语言赞扬我。只有那一刻,我才会觉得我是让人钦羡的对象。
当然还有你知道我喜欢吃芒果,给我买了凯特芒的时刻。
虽然你当时说的是陈辙也爱吃,给他带的时候顺手。
我至今仍记得薄薄的一层绿皮下藏不住的馥郁香气。果肉香甜软嫩,打开许久,汁水顺着手指一直滴到肘间,都恍惚着没有下嘴。
它很快从我喜欢的水果变成了最喜欢的水果,没有之一。
前些天路过水果铺,我也给自己买了。形状和果香没有太大的差别,却远没有你当年送的那麽好吃。
听说人的大脑会自动美化记忆。
我认可这一点。
要不然为什麽你买的奶茶,你给的糖,你剥的小核桃,你挑的面包,你点的午餐……所有这些我都找不到当时的味觉了。
你给我设下的陷阱还有很多,我一步步心甘情愿跨入。
后来在一起,你的漂亮话越来越频繁。
你说的最多的就是——我的陆鹤然怎麽这麽棒,我要亲你一百下。不,还是一千下,一万下好了。
我当时不解风情地说,嘴巴会破皮的。
你笑得肩膀都抖,想了一会儿,认真道:那留着以后慢慢亲吧。每天亲一下,可以亲……
我告诉你,一万下是二十七年多。
现在远不及二十七年的零头,还差多少下?
如果现在问你,你大概是要赖账了。
因为我的长篇废话,电影已经放到了男生和她开始赌头发。赌注是她一个月的马尾辫或是他理个光头。
我想到某次因为理发师的失误,把我的头发理得很短,将近板寸。如果是夏天我还可以开个玩笑,说短发避暑。但那是冬天,刚过圣诞,浦城这样不爱下雪的城市也下了很大的雪。
那天没带伞。
理完发走在大街上,雪花扑簌簌落下的时候我能清晰感知到凉意。
我难得生出了青春期男生该有的形象感,在家过完完整的元旦假期,才不情不愿地回到学校。
我察觉到同学在看我的头发,但他们什麽都没说,弄得我心里更没有底。
一定很丑,你也一定不会喜欢。
高二和高三教学楼隔着一条长廊。高三在整座学校最偏僻的一角,美其名曰减少外界的干扰。所以,只要你不是特意来找我,在学校巧遇的机会很小。
我抱着这样的心,惶然渡过前三天。
到第四天。你让同学带话,说晚上陈辙喊了你一起去买附近新开的手握寿司,问我要不要一起。
我借口说眼睛里进了沙子,问前座女生借了镜子。
镜子里,我的头发还没来得及冒出新茬,很板正地贴着头皮。我头一次埋怨头发为什麽会长这麽慢,拼命补充蛋白质也没法增快它的生长速度。
于是我拒绝了一起。
我几乎没有拒绝过你,所以才会导致那天晚上,快上夜自习的时候,你破天荒地找上门来吧?
你手里拎着跟陈辙一起买的寿司,等在后门口。我靠近的那几秒,你的眼睛一直落在我头发上。直到我站定,我看起来八风不动,但心里却慌张得要死。我甚至不敢把目光落在你身上,怕从你眼睛里看出对我新造型的不喜爱。
教室的门框上有一根木刺。
我盯着那根木刺看了许久,听到你很轻地笑了声,说:“网上说的一点都没错呢,原来板寸才是检验颜值的唯一标準。”
你没说得太直白,但我听懂了,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在夸我好看。
我心花怒放了一瞬,理智叫我站直,不準有过多的表现。
怕我没吃晚饭,你挑了那家寿司店的招牌套餐,给我完完整整地来了一套。塑料袋窸窣作响,就在我的手里。
我只好解释,没一起去是因为临时有事,老师喊我去帮忙了。
你说没关系,下次没时间我帮你带就好了。
我好像变坏了。
在你面前也能自如地撒起谎来。
数天后,我发现你也剪了头发。原本绸缎般的长发剪掉了一半,只剩齐肩。我特别特别心疼,仿佛从我头上剪去的一样。
我问你为什麽要突然剪头发。你说高三了,没那麽多时间,剪短点好打理。
可是高三都过去一大半了,你到现在才用这样的理由,是否有些令人难以信服。
不过头发剪都剪了,再不舍得也只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