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280)
三十岁时,她的腿已经十分不好了,弯不了也伸不直,硬得像个木块,宣称府不好混,她头一次开作坊亏得个头破血流,浑身上下只有两文钱,而老大正要下场考试,凑不齐盘缠,根本没钱请大夫看腿,她绝望得想跳河,正巧有个年近不惑的老叟生了重病想娶她纳喜,聘礼给五十两银子,她当时哭得泪流满面想签字画押,还是陈老六的媳妇儿卖了家里最后两头牛,把银子塞进了老大考试的竹篮里。
这么难,这么难都过来了。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影响二郎。
贺显金没影响,还有其他的,贺显银、贺显玉……并非她自夸,二郎的人才与前程在这宣城府里首屈一指,尤其是那乔家大公子不知去向后,小一辈的后生里还有谁能与二郎一较高下?宣城府那么多小姑娘、小丫头……岂可临门一脚,却功败垂成!
瞿老夫人转头与瞿二婶,声音发涩,说道:“让二郎收拾东西上顺天府,我之前在学政大人府门口置过一个一进的小宅子,倒也够用了。再买两个长随,准备五百两银子一定要托请熊大人给二郎找一位顺天府的老师教课——十一月就下场了,考试讲究一鼓作气,出了孝的第一年考不中,之后就难了!”
瞿二婶应下,“等过了年,我就去办。”
“明天就走!年期赶路,路上无人,方便!等过完年后,人多起来了,路十分不好赶,好老师宅子外也门庭若市……”瞿老夫人打断其后话。
瞿二婶瞠目结舌,“明天……明天恐怕太赶了!”
瞿老夫人闷了闷,“那就先将贺显金派到小曹村、绩溪作坊和秦父子、尚老板处走动拜年……不准她回家,这几日你抓紧去顺天府收拾屋子,待你那处一落定,立刻让二郎过去。”
瞿二婶看瞿老夫人眼眸中闪烁的急切又惊惧的光芒,不由得将喉咙里的话吞咽下:这个时候,就不要惹她了,眼看着要疯了……
……
不知为何,显金这个大年过得非常充实,非常有意义。
大年初一,显金去了郊外的宅子里给贺艾娘上香,还没回去就被安排前往泾县看望李三顺的妻子孙儿,当天太晚了,显金便只好在泾县住下。
回到泾县,自是要走亲访友一番。
之后的初三初四初五,显金依次前往拜访了泾县周边的官学夫子、尚老板一家、甚至连小稻香那位唇红齿白的少东家,显金都走动了几番——瞿老夫人拨的款项,手笔很大,颇让显金衣锦还乡。
初六夜里,陈笺方站在二门的台阶上。
灯笼低低垂下,光晕氤氲在少年的头顶。
“漪院的灯还没亮?”陈笺方目光暗含焦急。
小厮得儿哭丧着脸摇头,“正院的没亮,西厢房的倒是一直亮着……”
显金住的正院,西厢房是乔宝珠。
陈笺方抿了抿,手蜷在袖中死死地捏成一团。
明天,他就要北上顺天府了。
十一月秋闱之前,他几乎没有回宣城府的机会。
十一个月。
他和显金的矛盾,好似积攒了数百个。
他预备一定要尽快说开,可等来等去,从初一等到初七,都没等到显金着家。
第213章 兴师问罪(第一更)
未着家的显金,在老地盘泾县,可谓是三天吃十八顿。
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大家伙一听贺掌柜回来了,在“陈记”老宅门口拿着爱的号码牌,排队请客吃饭。
县令崔衡使用特权,插了个队,邀显金用午膳,特意叫了几个青城山院出来的长衫读书人作陪,还叫上了杜婶子儿子杜君宁——这一届泾县最年轻的秀才公。
崔衡一进包间就找陈笺方,“二郎怎么没来?”
显金:……
能不能赐她一个听不见“二郎”这个词儿的福地洞天?
锁儿给几人斟茶,笑道,“二郎君今年过孝就要下场,时间颇紧了。”
崔衡“欸”了一声,和显金碰了个杯,便同几位作陪的读书人说起话来,留显金一人吃菜——显金认清了形势,她只是个作局的引子,局约起来了,她这个引子就可有可无的。
不过也是,一群读书人,她与之唯一的交际就是青城山院:她养着乔山长的闺女,这几个当过乔山长的学生,缘尽于此,属实没什么相互交叉的话题。
其中一位年轻男子喝多了,红着一张脸巴在崔衡的肩膀上,“……走了狗屎运,撞上了熊知府的侄女,你往后可就天高任你飞了……在宣城府这一亩三分地,你他娘的就是驸马爷!你横着走啊!“
崔衡一把扫落年轻男子的手,将酒杯递远,“喝两杯猫尿就显形,别喝了。”
年轻男子不依,两坨潮红涌上两颊,嘟嘟囔囔,“嘿!如今倒平静了,是谁当日下定时激动得批状纸的手都在抖?又是谁屁颠颠跟在熊大人身后追着行子侄礼的?”
崔衡脸上有些挂不住。
年轻男子反手从桌上重新拿了个酒杯,潇洒甄满后,仰头一饮而尽,“美酒……佳肴……好岳丈……人生三大幸事……幸事啊!”
崔衡余光看了眼显金,将年轻男子手中的酒杯一把夺过,朗声道,“还有贺掌柜在呢!说什么瞎话!”
年轻男子被掐着脖子一惊,经提醒,酒意醒了一大半:贺掌柜与熊知府侄女,关系亲密良好……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年轻男子讪笑,“酒气上头,我都不知我在说些什么了……”
显金平静地敛眸低头,夹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嚼了嚼,颇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就像婚姻与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