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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扫娥眉(218)

作者: 郁之 阅读记录

傅铁衣便以同仇敌忾地语气回应道:“近来刺客的确嚣张得过分!自初夏在汝州城外,晚辈也是接二连三的遇刺。这半年来,去我范阳一游的刺客竟是比前十几年加起来的还要多。真是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晚辈不胜其扰,只好重金求得金丝软甲,日夜宿在军中,便是被人说成胆小怕死也顾不得了。”

傅铁衣这话说的真是不要脸之极。谁刺杀他他可能不知道,可刺杀曹文昭是谁干的他心里还能没数?不过,不要脸本来也是干他们这一行入门的功夫。于是接下来,傅铁衣和曹文昭这两个举世公认的名将,有万夫莫当之勇的男人,就如何躲避刺杀这种大坠英雄之气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历时将近一个时辰。傅铁衣甚至解开衣襟,把金丝甲拉扯出一块来与曹文昭的相比较。“吃货”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

侍从摆了酒并一盘腌肉上来。曹文昭就着酒吃了几口,气色一下子好了许多,连咳嗽都几乎止住了。他一面让傅铁衣道:“这是新得方子,据说有续命之功,我用着确实挺舒服,只是麻烦一些。要活取了百日小儿的心脏出来,趁着还搏动之时切片,用九九八十一味药材腌制三个月方成……”

傅铁衣立时觉得自己中午那碗油泼面吃的太有先见之明,不然现在就得跟着曹文昭混“药”了。他放下筷子,笑道:“说起偏方,我来之前,也有大夫给我小弟铁云开过一方。也是说能续命延年,只是麻烦更大一些。便是要寻未曾及笄的少女夜夜同眠,真是……”他一面说,一面连连摇头。

曹文昭却问:“铁云怎么了?”

傅铁衣对上曹文昭的眼睛,答道:“前些日子被流寇伤到要害,几乎没命。如今流寇趁晚辈不在范阳,出山进犯,昨天的消息说前锋已至真定。旁的倒罢了,只是铁云还在真定城中养伤,晚辈实在挂心。早知道,当初便是拼着千夫所指,也要依方一试。”

绕了这么半天的圈子终于点到了正题,傅铁衣和曹文昭都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曹文昭轻轻挥手,连同“吃货”在内,所有的人一起退出。

曹文昭有些吃力地站起来,踱到帐篷一侧,窗下。他带着赞赏地说:“你很好。我发出了邀请,你回应了我,我很高兴。”

傅铁衣亦起身道:“前辈相召,晚辈岂敢不来。”

在曹傅二人的这一番对答中,正透着河北匪事的大局。自七月末中原一场浩劫平息后,流寇逃入太行山,傅铁衣军在河北,曹文昭军在河东,正好将太行流寇东西围住。历来荡寇,河北一方施压,流寇便要西出河东;河东方向一动作,流寇便要趁势北下劫掠河北。

曹傅二军绝不会同时行动,便是皇帝下圣旨也不怎么管用,最多不过装装样子。皇帝虽然生气也无可奈何,隔着一座太行山,军情瞬息万变,河北河东两军又互不统属,东西夹击谈何容易。派总督节制二军吧,她又不放心把诺大的兵权都放在一个人手里,最后只好不了了之。局面便只好这样搁着,让曹傅二人轮着番的钻空子。

如今流寇大举北下,固然是钻傅铁衣不在河北的空子,但倘若没有曹文昭推波助澜,逼得流寇在太行上中窝不下去,流寇又如何非要冰天雪地出来拼命?是以,曹文昭的意思非常明显,便是要逼一逼傅铁衣。既然有谈的余地,自然不会是坏处,傅铁衣当然赶着就来了。

曹文昭点点头,问:“你不怨我吧?”

傅铁衣摇头而笑:“曹帅哪里话,世人皆知仰攻河东难,北下河北易。流寇又不是傻子,岂会舍易取难?流寇既是要钻这个空子,曹帅动与不动,河北都是首当其冲。晚辈承蒙曹帅看得起,肯为晚辈费心,晚辈荣幸之至。”

曹文昭回头眺望窗外,视线所及的方向正是为历代帝王视为生命线的浦津口。只要控制住了函谷关和这里,则关中固若金汤。关中稳固,则天下虽危终不可倾。这是几千年来根深蒂固的看法。

似乎感应到了曹文昭心中的感慨,傅铁衣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叹息道:“雄关漫道啊,果然‘关中险固,沃野千里,子孙帝王万事之业也’!看来扫荡天下的力量不在你我二人,而在大散关之外……”

大散关之外,便是张氏之河西军!

曹文昭瞥了傅铁衣一眼,询问道:“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帮河西军一把?”

傅铁衣一愣,继而笑道:“想不到曹帅竟是唯恐天下不乱?既然曹帅尚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傅某正值壮年,岂敢后人?”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曹文昭语气有些低沉地感慨,“傅侯明敏若此。老夫当真眼热非常。唉……我曹文昭本也有这样一个聪敏的儿子,让我可以放心地死去,只可惜……现在我这个老不死的只好赖着不死,来凑一凑这场天下动荡的大热闹!傅侯不会怪我为老不尊,抢你们年轻人的光彩吧?”

傅铁衣正色道:“前辈哪里话?‘烈士暮年 壮心不已’,曹帅正是我辈之楷模。何况争与不争,逐与不逐,本不在贤愚老幼,无可奈何耳!”

曹文昭踱了回来,有些凌乱的白发横在额前,模糊了他脸上刀刻一般的皱纹。这一次,他用了著名的“短歌行”以为应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他将自己和傅铁衣的酒杯斟满,叹道:“我曹文昭一生,最大的遗憾不是老来丧子,五十余年基业无有可以托付之人,而是早生了二十年。天下板荡,风云激荡的时代,便是如何紧赶慢赶都不一定抓得着了!倘使我于傅侯同时而生,这个世界该当如何美妙……不过没关系,纵使不能生于斯,至少还能死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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