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399)
江中流暗道倒霉,跪下回奏道:“启禀陛下,自流寇占据济宁,截断运河,江南财货便无法直接运入山东。如今粮饷只能从巴蜀经由关内转运山东。据荡寇大将军所奏,山东军士二十五万,折算粮饷军秣,发民夫百万万,一个月之后可保山东粮饷无缺。至于战场是否等得,臣非武将,不敢妄言。”
皇帝叹息道:“举天下之财力以救齐地,则齐地平而天下乱起,天下乱起如之奈何?”
百官面面相觑,自去岁均输告缗之法颁行大郑三百六十州,天下财货汇集长安,皇帝以此募关中健儿为神策军。 如今精兵尚未练成,中产以上商人之家却已破产毁家十之八九。民生凋蔽,盗贼横行,倘使再强征民夫,的确有亡秦之相。由于均输算缗之令乃是皇帝强下中旨,百官无法议论,于是齐齐地将目光转向给皇帝出这馊主意的欧阳怜光的身上。
欧阳怜光如今还是挂着从六品上的中书舍人的官衔,干着天子谋臣国师的活儿。她坦然接受百官瞩目,目不斜视,毫无羞愧之心地一言不发,仿佛今天这个局面不是她搞出来的一样。
相比起来,倒是江中流相当厚道。因为刚才皇帝找他说话,他又没睡醒,以为皇帝是问他,便老实地叩首回答:“臣不知。”
皇帝点点头,挥动袍袖示意内官宣旨。内官展开诏令,宣诏授范阳节度使、辅国大将军、武成侯傅铁衣为平卢节度使,限期一年,平定山东寇乱。至于傅铁衣手中荡寇大将军的金印令箭,皇帝在内官宣旨之后,稍顿了顿,便斩钉截铁的说:“收回。”百官称善。
赵瑟琢磨着时机差不多了,便横跨一步行礼向皇帝禀告道:“臣有本奏。”
这赵家小姐第一次在朝堂上进言,立即便引起了满朝的兴趣。赵瑟向来在朝堂上都是混吃等死的形象,一时之间,对于满朝焦点这样的位置十分不习惯,实在没法如欧阳怜光一般安之若素。事到临头,退堂鼓无论是如何都打不得。赵瑟轻轻扭了扭脖子,硬着头皮一口气奏了下去。
“山东之势,利于纵横四出。不论流寇自济宁西去中原,自沂州南下荆楚都有祸乱天下之虞。如今山东重镇除济州之外尽入流寇之手,武成侯以平卢节度使征讨,流寇溃败必流窜中原。武成侯即缴荡寇大将军金印而授平卢节度使,则无诏命不得出引军出山东,臣请集天下名将精锐于中原,伺流寇溃逃中原,以关内、河东、河北、山东、荆楚、淮南张网以待,毕其功于一役,了结我大郑二十年匪患不解之局……”
赵瑟话音一落,朝堂之上便是一阵大乱。这几乎是大郑最近二十年平寇上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策略的全盘否定。随即,朝会争论的焦点便转到了平寇方略上面。赵瑟这时候也豁出去了,反正她准备充分,后台强硬,论着论这道有几分舌战群雄的味道,连欧阳怜光都不耻下问和她浅浅地争锋了几句。
一般来说,这样重大问题的廷争折辩,赵氏绝不会允许自己家的嫡女赤膊上阵和人短兵相接的,如此风险极大的体力活自会安排依附于赵氏的文官武将来干。但这一次,赵瑟坚持。
事实上,这个方略的雏形来自于陆子周偶然一句闲话,赵瑟集合赵氏谋士门客完善并在朝堂上提出来则是为了十一。一个出自陆子周而为了 十一而成形的方略,从赵瑟的感情上来说,她认为应该由她亲口提出并推动。赵氏的长辈们反对未果,便决定将这件事作为赵瑟真正参政的开始。
朝会从清晨持续到黄昏,最后以皇帝的一句圣旨作为结束——
“所奏甚是,下中书省详议。”
赵瑟斗志昂扬的精神一霎那松弛下来,现在她所有的感觉就是一个字,饿。强烈的饥饿感在她的五脏六腑中燃烧。出了含元殿,赵瑟爬上自己祖母的轿子,掂起点心就往自己嘴里塞。
“这下可如意了吧!”芫国夫人说。
“什么时候能下旨?”赵瑟咬着点心,声音含含糊糊的。
“既然陛下已经有了圣旨,中书省不过走个过场,拿出详细方略便是。不用多久,大约半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那么,顺利的话再有一个月之后十一就回来了啊。”赵瑟很是雀跃。
……
那么,某种意义上说,宣华二十六年四月二十七日那天朝会所确定下来的平寇方略就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谁将是取代大郑牡丹帝国成为天下共主的人。
在这件事情上,赵瑟可谓居功甚伟。正是她在这次朝会上首先提出抛开山东的局面不谈,集天下精兵猛将于中原的建议。这一建议直接导致了日后帝国中枢“十面张网,毕其功于一役”的平寇方略出台。
不管无论是亲身经历了那个年代的人还是百余年后的后人如何誓死不承认,在事实上,赵瑟之所有有兴趣攒一大批人搞这样宏伟的东西,的确完全是为了把她的情人弄回来。其在日后之所以能最终发展成为颠覆整个王朝的谋略完全是个巧合。由此明证着一个女人的爱情足以改变历史进程。
在等待中书省详细方略的日子里,皇帝似乎心情极好,整日召见宗室亲贵宴饮。仿佛授了傅铁衣为平卢节度使,山东的战局便再也不必她这个皇帝操心了一样。之后在宣华二十六年五月初八的一次赵瑟也参加的宴会上,皇帝注意到燕王妃卢文瑶腰间所配的玉石饰物不似宫廷形制,便随口问了一句。
卢文瑶双手奉上玉件,禀告道:“这是燕地出产的玉,昨天燕王长史才派人送来上都。因其比和田玉粗粝许多,儿臣不敢进奉母皇赏玩,请母皇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