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156)
太后的脸突然沉下去,眸中有将我万箭攒心的厉色,她足足以这样的眼神睇了许久,尔后冷笑一声,喃喃道:“哀家倒要瞧瞧,你这张嘴还能逞能到几时?”她是厌弃我到骨子里,一眼也懒得看我,转而问竹息:“皇帝近来还是在雍华宫流连么?”
竹息睇我一眼后点头,笑道:“皇上新得佳人,难免贪新鲜。”
太后点头:“听闻临淄侯家这个女儿颇有几分颜色,性情亦柔顺,想来皇帝是喜欢这样的女子的。”
竹息道:“天下男子,哪有不喜爱女子柔顺的呢?想来以华昭仪的得宠,太后很快就能再得乖孙了。”
太后深深笑,抹一抹鬓角的毛刺:“若果真如此,是皇帝的福气,自然也是我皇家的福气。哀家已经接连失去数位孙儿,此番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由着什么人兴风作浪下去。”
我垂下眼睑去,道:“臣妾也是这个意思。”
再说下去已是无趣,于是起身告辞。
行到殿门转角处,闻得太后一声冷哼从内殿飘来,依稀听到:“古来男子,今日爱东明日爱西,都一样的。”
回到静德宫,净雯大约怕我胡思乱想,带了关切神色向我道:“娘娘如今已有嫡皇子,太后那些话,自不必放在心上。”
她那神色极郑重,我骇笑:“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我本就没上心。”
净雯在须臾的沉默后道:“那日皇子跟公主的满月宴上,娘娘先行回宫瞧三皇子,皇上后来问起来,奴婢就照实说了。娘娘重回到宴上后,皇上几番问话,娘娘都心不在焉。奴婢在一旁瞧着,都觉得您心里头揣着事。倘若是忧心皇子,总没有再回来的道理。”
我听得心头疾跳上来。
是啊,彼时我心绪不稳,难免疏忽了,连自己都没意识到。
净雯直视我:“当日方合故意支开奴婢,奴婢事后想想,就明白过来了。”
究竟为了什么事,方合要支开已是我心腹的她?
这是净雯真正想问的。
我几乎要被她那眼神看得如同透明一般,张了张嘴却无从答起,于是只能沉默。
净雯一反往日的规矩恭顺,伸手按住我手背,切切道:“那日娘娘看了多久的雪,皇上就在帘后看娘娘发了多久的呆。娘娘心中若揣着事,当向皇上坦诚为好。”
我无言以对。
我能跟夏沐烜坦诚吗?想也不能了。
一旦攀扯旧事,纵使夏沐烜肯顾念恩情,然而容不容得下“我”心中藏着旁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在满室的梅香中无所适从,只觉得一腔心思左突右撞,始终找不到出路。
晚上夏沐烜意外地过来我宫里,彼时我正在给治儿喂奶。
夏沐烜想是没料到我会亲自哺乳,瞧得一愣,看一眼跟进来的印寿海,印寿海赶紧停步。
夏沐烜亦停步不前。
我只作未听见那脚步声,边喂孩子奶水,边小心翼翼拿帕子擦孩子额头上生出的一层细密的汗。
孩子大约是饿急了,吃得急就呛了一口。
夏沐烜听得也担心,上前来问:“呛着了?”
我略微带了惊讶神色抬头望他一眼后,赶紧垫着孩子的背拍了拍。
夏沐烜在我身旁坐下,见孩子一脸的汗,忍不住问:“怎的热成这样?”
我朝香几那头努努嘴,示意夏沐烜拿帕子给孩子擦擦,口中道:“大约饿得慌,一时喝得急了。”
夏沐烜哭笑不得:“左右也没人跟他争,何故如此呢?”
我听得微微叹气:“是啊,这性子也不晓得随了谁。”
夏沐烜听得目中一闪,很快就笑起来:“这是在借孩子说朕么?”
我笑:“是臣妾说错话了,皇上不要多心。”
夏沐烜边拿帕子拭孩子的额头边问:“孩子饿了自有乳母喂养,何必你亲自喂他?”
我道:“臣妾也是听闻,孩子喝了生母奶水,能格外长得好些。”
夏沐烜奇道:“竟有这样的事?”
我莞尔:“听闻而已,皇上听过耳就罢了,这样认真做什么?”
夏沐烜失笑,大约见孩子可爱,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
我看得窘迫,拿手臂推一推他:“欸,别闹。”
夏沐烜就笑,又问我:“六宫近来没什么议论吧?”
我反问:“皇上以为该有什么议论呢?”
夏沐烜沉默了。有那么片刻的时光,他的视线几乎凝在脸上,像是在探知我的情绪。
我睇他一眼:“怎了?”
夏沐烜道:“朕瞧你近来有些心绪不宁,莫不是有心事?说出来,让朕为你分忧如何?”
我抬头望他一眼,复又低头,喃喃道:“臣妾能有什么心事呢?左右都只能是为孩子跟皇上牵心。纵使心绪不稳,大约也是妇人常见的产后抑郁,想来过了这阵就好。”
夏沐烜微微扬眉,不置可否。
我突然抬头,坦然直视他:“臣妾如今已经是三子之母了,除了皇上,臣妾眼下只会全心全意为孩子计。这个道理,臣妾过去明白,日后也当如是。”
夏沐烜长久不语,末了像是想明白过来什么,叹道:“你在乎孩子,朕晓得。”
我看住他:“从前种种,臣妾只当浮生一梦,都已抛至脑后。非是臣妾故意如此,而是自那日…醒来后,过往之事,我就无论如何再记不起来了。进宫后,一直不曾向皇上言明,一则是觉得没有必要,二则。”我低下头去:“大约从前那些事,再提起来,皇上听了,也未必会高兴。”
夏沐烜看孩子片刻后道:“过往种种确实去得远了,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