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01)
“我怕会连累你。”她说。
顾清稚刚要回答,窗外却传来喧嚣吵嚷声。
刚欲去寻人探问何事,侍女匆匆开门,气喘着来报:“二位娘子不好了,锦衣卫又来抓人,说大郎贪了松江府的钱粮,非得要逮家仆们去刑部拷问。”
陆姀惶然站起,视向榻上清稚:“七娘……他们是真要将我徐家逼上绝路么?”
顾清稚疲累地揉了揉眼,呼出一口气:“只怕我也逃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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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堂下。
张四维视着一众被军吏押来的徐氏家仆,蹙眉瞥向给事中韩楫:“此亦是高阁老授意韩大人而为的么?”
两人俱是高拱心腹亲信,一人为吏部右侍郎,一人为吏部六科给事中,韩楫更是多年前即追随高拱,是个指哪打哪的好手,后者只需一个眼风掷来,韩楫即能会意。
张四维一猜便知将徐府家奴擒来拷问定是韩楫的主张,目的只为迎合高拱,却也不说破,待韩楫拱手答:“高相公未明言,然未必不是此意。”
他方淡淡道:“韩给事倒是擅揣摩相公心思。”
“张侍郎言笑了。”
倏地,张四维发觉堂下步来一眼熟人影,亦被缇骑左右监着,面容随距离接近愈发明晰。
他不禁皱起眉目:“韩大人何必连徐阶家里的女眷都挟了来?”
韩楫不以为意:“问个讯而已,须知徐tຊ阶的把柄指不定就在亲近女眷手里。”
不等张四维再言,他经过隔扇走至大堂前去,朝女子曲身一揖:“夫人不用慌张,不过是简单的问话。”
韩楫眼风一扬,身旁僚属立即会意,取来两把椅子,须臾各自退于隔扇之后。
然皆悄然打开案卷,以笔记录问答。
略候了片刻,一行人凝神之际,隔扇那边传来男人的声音:“夫人是国朝女医,大名韩某亦颇有耳闻。”
那头的女子淡道:“韩大人谬赞了。”
“夫人向来大义,徐家纵是夫人至亲,您想来不会因着私情有所隐瞒。”
“大人宽心,妾定坦白。”
“那夫人对徐氏兄弟所犯罪行定然有所知晓,除官府所查之外,可还有夫人所知的其他隐情?”男子气势显然凌于女子之上,即便隔着一道隔扇,依然能察觉女子之气弱。
“妾虽为徐阁老外孙,然已是嫁入张氏,如何得知徐家之事?”女子低声道。
韩楫一笑。
“那徐家贪污、合并六万亩农田数案夫人可尽知?”
“妾身在京城,并不知内情,此案自有刑部主理。”
“那么夫人可识得此物?”他拿起袖中一纸,移至清稚双目之前,“某尚且认得,夫人不会不认得。”
女子缄默。
半晌,方才答他:“此乃妾之陪嫁,城南的三处庄子。”
“看来夫人记性不错。”
女子未答。
男子续道:“这陪嫁……可是位于松江?”
“是。”
“可是徐氏老家?”男子咄咄逼人,音调逐渐升高。
“是。”
“可是徐阁老赠予?”
“是。”
“可见徐阁老与此案脱不了干系。”
“为何?”女子突然道。
男子未意识到是这自始至终垂眉敛目的女子在反问,随即答:“这三处庄子乃之前主人状告徐璠侵吞的田产,既为徐阁老赠予夫人,阁老必定知晓内情。”
僚属忙记下问答,以为至此罪名落定,欲收起纸卷之时,却听得屏风外女子声音骤然抬高,语调清亮:“那敢问刑部对此状告可有结果?”
“……还未审理。”被她这么将了一军,韩楫不由得一怔。
对旁的女子耳侧蓝珰微晃,近乎能够听清叮啷响动。
眼眸轻抬,直视男子瞳孔,不慌不忙道:“既是还未审理,大人定论是否有些武断了。”
“那改日刑部大堂亲审那孙姓主人,便有定论。”
“不必了。”顾清稚掀开手边那叠文书推给他,“您所谓这三处侵吞的田产皆是按市价购得,证据皆在我手,即便到时去了刑部大堂,我呈上去的也是一样的证供。”
韩楫定睛视去,竟是一应陪嫁田产地契,并缴税总目,交易流程,于何处购,又于何时过户,皆有白纸黑字一一详记,末尾徐家刻章,旁有孙姓主人按的手印,上书某年某月孙某与徐阶缔结某田庄买卖契约,还有多枚官印,一眼即清晰明了。
“恕我直言,韩大人欲从我陪嫁入手寻徐阶罪状,恐怕是不能遂愿了,不过我也能理解韩大人,毕竟要劳您干这类旁人眼里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也是为了尽您对恩师的一片孝心。只是高阁老是光风霁月正人君子,此等手段未必就能合他的意。”
顾清稚微笑言毕,收起桌上文书即走,却被韩楫拦住:“夫人哪里去?”
顾清稚无辜道:“问讯结束了,我不可以走么?”
“未得我等准许,夫人怎可擅自离去。”韩楫道。
“敢问大人何时操起了二部权柄?管审讯和关押应当是刑部做决定罢?若我未记错,您是吏部的官,怎的还换了顶乌纱帽来戴?”顾清稚眯起眼,又作恍然大悟状,“噢,我明白了,您这是跟您的恩师学呢,一个想着兼管吏部,一个手也跟着伸到刑部,绝配绝配!韩大人也真是矻矻不倦学以致用,佩服之至。”
遭她这般调侃,韩楫面颊霎时一抖,但态度仍强硬:“夫人休要打岔,既是缇骑拘捕夫人过来,便该由锦衣卫指挥使下了令放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