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00)
顾清稚也被难住,只摇了摇首:“我也不知。”
二舅母范氏早在一旁静听多时,见这天大关头外甥女犹能从容与管家商议,心里大石才放下些许,又甫闻清稚竟是如此回答,顿时大惊,撑了把圈椅扶手踉跄离座:“七娘勿要见死不救!”
眼见舅母跌跌撞撞朝自己扑来,顾清稚忙扶她,凝视面前鬓发散乱满脸愁容的妇人,轻言安抚:“舅母莫急,有甚么事我们再商量。”
“我如何能不急!”妇人拭泪,“你舅舅眼下生死未卜,指不定在大牢里受着什么罪,那帮狱吏一瞧前宰辅的儿子跌入尘泥里,这还不使了劲地磋磨他?日后还要被发配去关外岭南那等偏远之地,你舅舅如何能扛得住!他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和你表弟妹们也不愿活了!”
瞅见母亲泪下如雨,表妹阿柔亦抱着她腰放声大哭起来,愈发触动范氏心痛,搂着幼女一道悲泣。
“嫂子莫哭坏身子,咱们再从长计议,多思量思量总会有办法。”陆姀凑近去劝,一面拉开阿柔。
范氏却不理,只泪汪汪盯着顾清稚:“七娘能否再想点法子把你舅舅从牢里脱出来?”
顾清稚回视她焦急双目,道:“犯了法即要按律惩治,哪管是王子庶民都是一样的道理,自古以来即是如此。望舅母体谅,我岂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坏了国家法度?”
范氏哪里听得进,埋首入掌中,哀哀怨怨抽噎道:“七娘这就要割席了?何苦来演一出大义灭亲给我们自家人看,你再不愿和徐家扯上干系,外人眼里你也是徐家人,哪是你不认就能成的。”
“舅母这是何意?”顾清稚也不恼,仍是温和言语,“三位舅舅都是我顾七娘至亲,承蒙他们看顾我才得以长大,如何能不惦念他们大恩?只是一码事归一码事,亲情是亲情,公义是公义,他们强占了别家百姓田地就是犯了法,舅母让我如何救去?”
范氏立时自掌中抬起头,听她这话一时情急,直接拉过顾清稚的袖,哀求道:“你如何不能救?你只要一句话,张大人就能出手相助。凭他如今所居地位,和那高拱求个情,救下你舅舅们是轻而易举之事。”
“可是高阁老正好逮着三个舅舅罪状,他占着理,夫君纵是有心相救也无力啊!”
见顾清稚神情淡漠,范氏心中不免急切,郁积已久的忧闷刹那涌上心头,不提防一阵晕眩。
“嫂子!”陆姀忙去搀扶。
几个丫鬟上前打理,范氏摆手,咳嗽数声:“无妨无妨。”
她又抬首望向清稚:“……七娘真要眼睁睁见死不救么?”
“舅母一时急火攻心故而站不稳,但身体底子尚可,待我开一方药便能无事了。”
瞧着她顾左右而言他,范氏不死心,一把扯住她衣襟:”七娘……就算舅母求你了!你那三个舅舅只有你能帮,你自问我徐家待你如何?你这般冷漠无情见死不救,你对得起徐家、对得起你外祖父么?”
话音未落,拉扯间顾清稚喉头一热,突然涌出一口猩红鲜血。
众人大骇,陆姀责备地瞥了范氏一眼,急忙来探看顾清稚。
“七娘如何?”她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替外甥女擦拭,嗅到这股刺鼻腥气,不由得心急,“要不要看郎中?”
顾清稚勉力扯唇:“……舅母忘了,我自己便是郎中。”她微微抬起手腕:“无事,回去歇歇便好了。”
一旁范氏惊得呆了,立时松脱开手,额头直冒冷汗,一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还不快把小姐搀回去?”陆姀眼神示意侍女。
她亦随之将顾清稚扶回卧房中在榻上躺下,替她铺好被衾,拿来一只枕给她靠着,坐于榻沿视着清稚。
“七娘无事罢?”陆姀攥住她素手,取帕子替她拭去唇角血迹。
“无碍,我都是装的。”她弯了弯眼,“要不然怎么蒙过二舅母?”
陆姀刮她鼻尖,苦笑:“装得还挺像,我都被你骗了。”
顾清稚虽是如此说,歪靠着软枕想了想,还是放不下心,又视她:“要不舅母还是替我寻个郎中来看看罢,我自己怕看不好。”
“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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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如今还是不愿回去么?”郎中走后,陆姀眸底忧虑更深,锁住顾清稚小腹。
清稚叹气,靠定舅母的肩:“你莫要为我担心,我不回去自有我的考量。”
陆姀将她往自己怀里拢得更近些,抚着她的发丝:“我如何不知七娘顾虑,你怕的是连累了张先生,毕竟他如今担着非常之任,你不想教他与高拱反目,对他日后必成阻碍,是也不是?”
顾清稚贴着她颈侧,轻轻点了点头。
“我家七娘向来只知为他人考虑,却从不为自己做打算。”陆姀心酸,仍是勉力撑起唇角,捏着清稚雪白面颊,“但你现下有了身孕,总要让张先生知晓才是。”
话音刚落,顾清稚倏然挣开她怀,望着她眼睛,郑重道:“舅母务必要隐瞒!现在还不能让夫君知晓,替我瞒着这件事,可以么?”
陆姀见她神色里带了几分哀求,忙来圈住她,满口应承:“好好好,都依七娘的。”
“只是你现下该怎么办?”她复问。
“我不能看着养我十几年的外祖父落入危难,他是犯了错,但我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陆姀默然,环她肩头的臂间更紧了些。